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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泉居士蒲松龄与围棋

姜连根    

    明清时期,文人间围棋活动十分风行,许多作家都与围棋结下了不解之
缘,他们不但以弈为乐,而且在自己的文学艺术作品中还成功地塑造了为数
众多、姿态各异的弈者形象,清初作家蒲松龄,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别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人。他出生在一
个清贫的书香门第,虽自幼“文名籍籍诸生间”,但不能“袖金输璧”,始
终功名不就。仕途失利的蒲松龄以惊人的毅力,在长期困苦的物质条件下,
辛勤地搜集民间故事、俚曲,认真吸取民间文学营养,孜孜不倦,笔耕不
辍,为后人留下了三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其代表作就是家喻户晓的《聊斋
志异》。
    在明清的小说作品中,多有描写闺阁才女文化生活方面的细节,内中不
乏围棋活动,如《红楼梦》中写的黛玉、宝钗等人,都是具有一定棋力的业
余好手。《聊斋志异》与其它小说有所不同,它写的女棋手是鬼是狐。《连
琐》一篇写的女鬼,生前是闺阁才女,成了鬼后,与阳间的书生杨于畏相
爱,常于灯下为杨写书,字态端媚,且使购置棋具,每晚教杨手谈……人鬼
有真情,后终成眷属。《狐梦》写儒生毕怡庵,虽喜弈棋,然棋艺不高,与
女狐对弈,毕辄负,毕求狐指诲,狐曰:“弈之为术,在人自悟,我何能益
君?朝夕渐染,或当有异。”毕怡庵与狐手谈数月,自感棋力稍有增进,再
与昔日交往的棋友争锋,皆认为毕棋力大进,无不啧啧称奇,但狐却还直言
毕怡庵弈技未精。
    蒲松龄除了小说《聊斋志异》外,还创作了大量诗词、俚曲,其中还有
不少与围棋有关的真人真事,其间也包括他本人在内。蒲松龄与当地名士毕
载绩、安去巧等人熟稔,他曾在安去巧偕老园石亭中饮酒、弈棋、拉扯家
常,并为之题诗曰:“……柳线丛丛带早霞,日长婢子煮新茶。青山入室人
联座,白发连床月上纱。花径儿孙围笑语,石亭棋酒话桑麻。门前春色如锦
锦,知在桃源第几家?”毕载绩去世后,蒲松龄在《征挽毕载绩先生诗序
启》中对昔日棋酒共聚之乐不能忘怀,“楸枰争道,无非乡里之亲;灯火张
筵,不忘布衣之旧。”对故友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在晚年,蒲松龄生活十分清苦,家乡屡遭灾荒,虽时有亲朋以棋酒相
邀,使他增添一点生活乐趣,但生活的艰难总是压抑着他,心情自然很难轻
松。其诗《九日与同人游池上,载酒调动敲棋》:
 共插朱萸傍钓矶,清酒觞满蟹螯肥。
 浮萍破绿秋光动,暮霭生寒夕(火字旁召)微。
 蓼岸水停叶堆积,芦花风起雁斜飞。
 明年荒歉知何似?且尽残杯杀一围。
    后来的事实证明,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蒲松龄对来年歉收的预感是正
确的。来年五月,淄川一带流民载道,蒲氏以诗记史:“大旱已经年,田无
寸草青”,“壮者尽逃亡,老者尚咿嘤。大村烟火稀,小村绝鸡鸣”,“可
怜翁媪无生计,又卖小男易斗糠”。捱到秋天,灾情未减,蒲松龄的《忧
荒》诗:“……驱虫半秋苦,望雨一年愁。衰老无生计,空怀杞国忧!”真
切地反映了身处困境的诗人满腔是忧国忧民的焦虑心情。
    蒲松龄是位作家,他对社会所作的重大贡献是创作的几百万字的文学作
品。从围棋角度来看,他只是一位极平常的业余爱好者,似乎对当时的棋界
并无举足轻重的影响。可是,惯于用小说家的独特的审视眼光观察社会的蒲
松龄却在《聊斋志异》《棋鬼》篇中对当时文人中染有不良风气的围棋活动
提出了尖锐的批判。其原文:
    杨州督同将军梁公,解组乡居。日携棋酒,游翔林丘间。会九日登高,
与客弈。忽有一人来,逡巡局侧,耽玩不去。视之,面目寒俭,悬鹑结焉。
然而意态温雅,有文士风。公礼之,乃坐。亦殊谦。公指棋谓曰:“先生当
必善此,何勿与客对垒?”其人逊谢移时,始即局。局终而负,益惭愤。酌
之以酒,亦不饮,惟曳客弈。自晨至于日昃,不遑溲溺。方以一子争路,两
互喋聒,忽书生离席悚立,神色惨沮。少间,屈膝向公座,败颡乞救。公骇
疑,起扶之曰:“戏耳,何至是?”书生曰:“乞嘱付圉人,勿缚小生
颈。”公又异之,问:“圉人谁?”曰:“马成。”先是,公圉役马成者,
走无常,常十数日一入幽冥,摄牒作勾役。公以书生言异,遂使人往视成,
则僵卧已二日矣公乃叱成不得无礼。瞥然间,书生即地而灭。公叹咤良久,
乃悟其鬼。越日,马成寤,公召诘之。成曰:“书生湖襄人,癖嗜弈,产荡
尽。父忧之,闭置斋中。辄逾垣出,窃引空处,与弈者狎。父闻诟詈,终不
可制止。父愤悒赍恨而死。闫王以书生不德,促其年寿,罚人饿鬼狱,於今
七年矣。会东岳凤楼成,下牒诸府,征文人作碑记。王出之狱中,使应召自
赎。不意中道迁延,大愆限期。岳帝使直曹问罪于王。王怒,使小人辈罗搜
之。前承主人命,故未敢以缧绁系之。”公问:“今日作何状?”曰:“仍
付狱吏,永无生期矣。”公叹曰:“癖之误人也如是夫!”异史氏曰:“见
弈遂忘其死;及其死也,见弈又忘其生。非其所有甚於生者哉?然癖嗜如
此,尚未获一高着,徒令九泉下,有长死不生之弈鬼也。可哀也哉!”
    清代,民间赌风甚盛,蒲松龄曾在友人孙蕙的县衙中一度当过幕僚,对
赌博产生的恶果,他了解得入木三分,他在《赌博章第二十四》一文中列举
了许多社会上的赌博现象,认为用象棋、围棋赌博只是表面上儒雅一点而
已。一旦深染赌博恶习,往往不能自拔。《棋鬼》所描绘的落魄书生就是用
围棋为赌具,荡尽家产,气死老父的痴心赌徒。蒲松龄还曾用俚曲《俊夜
叉》劝戒人们:“不成人赌博第一,望赢钱真是胡诌;大瞪着眼跳深沟,好
似疔疮痒痒难受。起初时小小解闷,赌热了火上浇油;田产不尽不肯休,净
腚光才是个了手。”蒲氏认为雅赌终究是赌,一旦习以为常,终无善果。早
在围棋活动还不十分普及的三国时期,已经有人以棋为赌具,赌及衣物,但
它波及的范围并不大。到了民间赌风甚盛的清代,棋赌对于生活在社会下层
的知识分子很有感染力,社会影响较大。蒲松龄曾在县衙接触过不少案例,
其《棋鬼》中的湖襄书生很有可能是当地某一案例中真人实事的艺术造型。
当然,蒲松龄丝毫没有贬低围棋的意图,他的本意是劝喻后人,引以为戒,
莫玩物丧志而已。

《新民晚报》199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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