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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树人也论"国骂"

野马

序言 

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从某些评论家之引文中知道鲁讯先生有关"国骂"的说法, 
但从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深入去探究先生之如何论"他妈的",因为那些只言片 
语说得很明白,"国骂"是不文明的,这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于是暗叹先生怎么 
为此明事也成文? 

某日路过一书摊,在一大堆摆在地上的处理书刊中,发现了《鲁讯杂文全集》, 
因为太便宜了,便购得一本。晚上无事时随便翻看,才见先生之论"国骂"的原 
文---《论"他妈的" 》。 

读完之后,我猛然为自己过去的浅陋而羞愧:原来先生之作并非只是想说明"国 
骂"不好听而求人放弃,以显文明,他更是从以"他妈的"为代表的口头禅中寻出了 
其背后的文化劣源,即"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依仗祖 
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 

先生此文作于一九二五年,距今已经七十三年了。世事沧桑,先生也近乎古人了。 
但今观其作,又仿佛听到先生在耳旁的叹惜。原来先生之躯虽早眠于地下,但先 
生之灵却并未安矣。这不安之灵的活动便促成了我羞愧之余的续话。 

一 

这里,需要先指明一个先生虽未提及却是大家都认同的潜在观点,即:凡可以被 
称为"国什么的"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本国普遍存在或者独有,二是他国不甚 
流行或者没有。比如牡丹被称为"国花"。 

所以先生通过观察和分析中外国情,在他的文章之始首先给"他妈的"或其相类的口 
头禅冠于"国骂"的雅称。然而,这个开场白还不是他主要要表达的思想,他仅仅 
是对社会现实作了一个简单但又恰当的总结,这一点是每一个正常的成年中国人 
都可以做到的,且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因此不算什么,况且我个人对先生将"他
妈的"作为"国骂"的代表存有一点不同看法。 

先生所列举的只是一类的用词,即"他妈的"或"你妈的"等,归结起来,就是在被骂 
者的宗亲称呼前加一个第三人称甚或第一人称,而后缀一"的"字而已。就字面来 
看,不是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算是一个物主形容词短语,难怪博学的鲁讯先生也 
不能理解别国文的翻译。 

另外,我通过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所犯所见发现,每每发生争吵而出言不逊时,这 
"他妈的"实际使用率并不最高,实际情况依各地不同却大抵都含有动词。但实际中 
的用法就容易理解,因为虽然省略了不必说的主语,但是谓语宾语齐全,也算是 
一个句子。叫人一听就知道骂人者想干什么,翻译成别国文也不会令人费解。 

所以我说,鲁讯先生将"他妈的"作为"国骂"的代表是不确切的。 

不过当我再次仔细阅读先生之文时,发现先生还有这样一段话: 

"但是,虽在中国,说的也独有所谓"下等人",例如"车夫"之类,至于有身份的上 
等人,例如"士大夫"之类,则决不出之于口,更何况笔之于书。"予生也晚",赶 
不上周朝,未为大夫,也没有做士,本可以放笔直书的,然而终于改头换面,从 
"国骂"上削去一个动词和一个名词,又改对称为第三人称者,恐怕还因为到底未 
曾拉车,因而也就不免"有点贵族气味"之故,那用途,既然只限于一部分,似乎 
又有些不能算作"国骂"了;但也不然,阔人所赏识的牡丹,下等人又何尝以为"花 
之富贵者也"?" 

先生果然不愧为先生,令妄下结论的后生顿生敬畏。人言鲁讯先生一向是看问题 
入木三分,抨时弊尖酸刻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至于先生顺便提到这"国骂""不特用于人,也以施之兽",只是简单例证一下。这 
一点大家心里清楚,惹自己生气的不都是人,也有兽,还有无生命的物,本来针 
对人的"国骂"只是脱口而出罢了。可我觉得不妥,把有生命的兽和无生命的物当 
人看待,是抬高了它们的地位,并未起到打击的作用。倘若兽或物也有灵知的话, 
它们听到人用这"国骂"对付它们时,它们是不会生气的。 

所以我认为,鲁讯先生之论"国骂"的开场白,虽然也很有思想,但不是先生主要 
要表达的思想。 

二 

鲁讯先生的主要思想成果是在这里。 

先生说:"这"他妈的"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 

不仅是先生,恐怕是所有人都不明白,也没有想过去明白。但先生与众不同的是, 
不明白的事就去设法弄个明白。 

于是,从经史开始,到北魏归晋,先生遍览群书,探求究竟。 

"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较厉害的,有"老狗"、 
"貉子";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罢了!还没见 
过什么"妈的"怎样,虽然也许是士大夫讳而不录。"因此可以得知,那时国虽已 
形成,但"骂"还未统一。不过先生在此留下一个活口,也将是众人质疑的问题: 
"单凭史书记载,恐怕证据不足吧?"对此,我是这样看待的:假如"国骂"此时已 
经诞生,史书上不会没有一点痕迹的。因我观现时之书刊及影视,"国骂"可是随 
处都有的。文字这东西离不开对生活的真实描写,确是无法回避的事,即使很多 
执笔者使用"X你妈",但人们却不认为"X"代表一个未知数。很多年以后,我们也 
成古人了,若有好事者对此话题感兴趣,是不难找到这个时代的证据的。但话又 
说回来,若真如先生所言"是士大夫讳而不录",那将"国骂"的生辰继续往前推就 
是了,毕竟要实事求是,先生也不会反对。 

鲁讯先生做学问真是严谨,终于在《广弘明集》(七)中找到了可以推见消息的 
记载。此书记北魏邢子才"以为妇人不可保。谓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变 
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这段引文的表面意思是比较容易 
理解的,但更深的道理还得要听听先生精辟的论述: 

"晋朝已经是大重门第,重到过度了;华胄世业,子弟便易于得官;即便是一个 
酒囊饭袋,也还是不失为清品。北方疆土虽失于拓跋氏,士人却更其发狂似的讲 
究阀阅,区别等第,守护极严。庶民中纵有俊才,也不能和大姓比并。至于大姓, 
实不过承祖宗余荫,以旧业驯人,空腹高心,当然使人不耐。但士流既然用祖宗 
做护符,被压迫的庶民自然也就将他们的祖宗当作仇敌。邢子才的话虽然说不定 
是否出于愤激,但对于躲在门第下的男女,却确是一个致命的重伤。势位声气, 
本来仅靠了"祖宗"这惟一的护符而存,"祖宗"倘一被毁,便什么都倒败了,这是 
依赖"余荫"的必得的果报。 

同一的意思,但没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于"下等人"之口的,就是"他妈的!"" 

先生的这段话道出了"国骂"的起因和年代,虽含些感情倾向,但站在人的高度, 
先生还是很痛恨这"国骂"的产生,所以他紧接着说: 

"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 
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他妈的"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 

"他妈的"就这样悄悄诞生了,诞生得那样轻松自然,那样合情合理,就象我们吃饭 
用的筷子一样,成了国人生活中独有的习惯。 

鲁讯先生继续往下分析: 

"唐以后,自夸族望的风气渐渐消除;到了金元,已封夷狄为帝王,自不妨拜屠 
沽作卿士,"等"的上下本该从此有些难定了,但偏还有人想辛辛苦苦地爬进"上 
等去"。刘时中的曲子里说:"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 
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粜米的唤子 
良;卖肉的呼仲甫;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 
《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三)这就是当时暴发户的丑态。 

"下等人"还未暴发之先,自然大抵有许多"他妈的"在嘴上,但一遇机会,偶窃一位, 
略识几字,但即文雅起来;身份也高了;家谱也修了,还要寻一个始祖,不是名 
儒便是名臣。从此化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辈一样,言行都温文尔雅。然而愚 
民究竟也是聪明的,早已看穿了这鬼把戏,所以又有俗谚,说:"口上仁义礼智, 
心里男盗女娼!"他们是很明白的。 

于是他们反抗了,曰:"他妈的!"" 

对这种现状,鲁讯先生不无感慨的说: 

"但人们不能蔑弃扫荡人我的余泽和旧荫,而硬要去做别人的祖宗,无论如何, 
总是卑劣的事。有时,也或加暴于所谓"他妈的"的生命上,但大概是乘机,而不 
是造运会,所以无论如何,也还是卑劣的事。" 

看来这"国骂"虽然出世无声,但是繁衍无息,生命力很强,原因在哪里呢?鲁 
讯先生寻出了其背后的文化劣源,他平静地说道: 

"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依仗祖宗。倘不改造,即永远 
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就是"他妈的",围绕在上下和四旁,而且这还须在太 
平的时候。" 

这,便是鲁讯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所表达的主要思想,也是恍然震撼我心并使我 
猛感羞愧的一击。 

三 

这一击使我明白:在当今中国,这"国骂"仍未消失的根本原因了。 

所以还可以续写下去。 

但听见有人说:"别续了,无聊。" 

于是写不下去了,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看法,而且还算客气的,不客气 
的如"他妈的我就这样!"则对我打击更大。把此文放置许久后,感觉更重要的话 
没有说出来不仅是一个遗憾,而且会使大家对我产生很深的误会,误会我是在 
骂人。 

其实我有什麽资格去骂人呢?我也是现实的人啊!我只是想在此和所有人一起 
对自己及社会的灵魂进行深刻地反思,以便使我们能更好地成为人,使社会更 
好地成为所有人的家,那时侯,不管是有声的"国骂"还是无声的"国骂",自然 
就没了存在的文化基础。 

对此,旁边一位同事说了一句中肯的话:"其实现在人们常说的"国骂"已经没 
有原本的意思了。" 

这一点我心里是清楚的,鲁迅先生在他文章的结尾已经附带了一下,他这样写 
到: 

"我曾在家乡看见乡农父子一同午饭,儿子指一碗菜向他父亲说:"这不坏,妈 
的你尝尝看!"那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则简直已经醇化 
为现在时行的"我的亲爱的"的意思了。" 

可见那时的"国骂"内涵已发生蜕变,这又是为何?鲁迅先生没有再论述,只说 
是"例外"。或许先生将主要的思想已经说完了,至于其蜕变就留给后面的好事 
者吧! 

我确实没什麽可聊,便成了这话题的好事者。 

我这样想:既然是蜕变,就离不了本源,那麽起初使用"国骂"以打击对方,究 
竟体现了使用者怎样的心态呢?除去可以做对方的祖宗或者击到对方的祖宗外, 
恐怕同时又获得了自我主宰感吧! 

因此我认为:"国骂"蜕变的是行为的意义,更加保留的是其体现的自我主宰感。 

从这个变化开始,不知那一天"国骂"又跟可以表现自主的豪爽结上了缘,所以 
在生活中自己或他人偶尔蹦出的"国骂"却并不特别惹人讨厌,相反,那些只是 
试图从嘴上杜绝"国骂"以显文明的人到给人一种伪君子的感觉,因为人们知道 
他心里真正在说"他妈的",即鲁迅先生所说的无声的"国骂"。 

由于这个变化,国人使用起"国骂"来就更无所顾忌了,这恐怕也是"国骂"仍很 
流行的原因之一吧!难道这样就可以容忍吗?不能! 

因为正是这种变化掩盖了"国骂"的本质,默认了"国骂"存在的文化基础,使得 
"国骂"仍旧居于流行语的榜首。纵然有人发明并推广许多的文明用语,也难于 
从根本上取代"国骂"具有悠久历史的不朽位置。 

那麽,"国骂"能够流传至今并且还将继续前进的根本原因在哪里呢? 

四 

鲁迅先生已经说了,"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依仗祖 
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 

虽然中国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话现在听起来还是那样亲切 
动人,因为先生的话还没有过时,总能牵动国人最敏感的心弦。 

可未必是所有人都深深理解了先生的根本意思。人们总以为说到"改造",就 
是将等级的专制砸烂,就是将腐败的政府推翻,就是将昏庸的贪官杀尽,然 
后就万事大吉了。 

这并不是先生的根本意思,因为这很象鲁迅小说中的阿Q,阿Q为了赶上革命 
的浪潮,不就是剪了鞭子,砸了赵家祠堂的祖宗牌位,从此以新人自居的吗? 

对此,鲁迅曾明确地说过这样的观点,倘若人的素质不变,即使更换政府也 
是无济于事的,连我也记不清先生是在那里说的。 

其实先生不说,我也会说,而且我还会这样说:倘若人的素质不变,即使更 
换政府,我们也不过是由先前的"骂人者"跃居为后来的"被骂者"而已!迄今 
的中国政府历史就是一部"骂人者"取代"被骂者"而后又被取代的历史。 

所以,"国骂"的存亡不在于我们总以完美的旁观者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而在于我们是否敢于真实地面对自己去思考问题。 

五 

于是,我开始回想自己是何时又如何学会"国骂"的。 

自然是在学会说话以后,但也难具体说清楚,毕竟是太早太早了。可转念一想, 
若观察现在的孩子,则大抵可以推想自己儿时的情景。 

孩子降世了,不管是生在乡村,还是城市,也不管是生在穷人家,还是富人家, 
一律是那样天真无邪,惹人爱怜。 

孩子会叫"妈妈"了,妈妈很高兴;孩子会叫"爸爸"了,爸爸也很高兴。然而, 
有一天,当爸爸妈妈逗孩子说话的时候,孩子却嘣出了一句"国骂",结果,爸 
爸妈妈的高兴程度决不亚于起初的两句称呼,因为爸爸妈妈感到这时的孩子是 
以自主的人格出现的,虽然孩子并不知道这"国骂"的意思。纯真的脸带着不纯 
真的骂,这扭曲的可爱着实让爸爸妈妈兴奋不已。 

是谁在孩子空白的心里写下了"国骂"?我们的父母是不能推卸责任的!当然, 
某些父母是有理由将责任推给不能承担责任的社会,实质上是推给了别的父 
母,但从总体上说,是我们的父母无意中将他们从他们父母那里承袭下来的 
"国骂"传给了我们,而我们若不注意,也会将这个流行语继续传给我们的孩 
子。 

在此,摘录鲁迅先生的一篇随感录,对我们是很有启发的。他说:"穷人的 
孩子蓬头垢面的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转得 
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上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所以看 
十来岁的孩子,便可以逆料二十年后中国的情形;看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们 
大抵有了孩子,尊为爹爹了,便可以推测他儿子孙子,晓得五十年后七十年 
后中国的情形。 

中国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 
不负教他的责任。虽然"人口众多"这一句话,很可以闭了眼睛自负,然而这 
许多人口,便只在尘土中辗转,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 
了人。 

中国娶妻早是福气,儿子多也是福气。所有小孩,只是他父母福气的材料, 
并非将来的"人"的萌芽,所以随便辗转,没人管他,因为无论如何,数目和 
材料的资格,总还存在。即使偶尔送进学堂,然而社会和家庭的习惯,尊长 
和伴侣的脾气,却多与教育反背,仍然使他与新时代不合。大了以后,幸而 
生存,也不过"仍旧贯如之何",照例是制造孩子的家伙,不是"人"的父亲, 
他生了孩子,便仍然不是"人"的萌芽。 

最看不起女人的奥国人华宁盖尔曾把女人分成两大类:一是"母妇",一是 
"娼妇"。照者分法,男人便也可以分作"父男"和"嫖男"两类了。但这父男 
一类,却又可以分成两种:其一是孩子之父,其一是"人"之父。第一种只 
会生,不会教,还带点嫖男的气息。第二种是生了孩子,还要想怎样教育, 
才能使这生下来的孩子,将来成为一个完全的人。 

前清末年,某省初开师范学堂的时候,有一位老先生听了,很为诧异,便 
发愤说:"师何以还须受教,如此看来,还该有父范学堂了!"这位老先生, 
便以为父的资格,只要能生,能生这件事,自然便会,何须受教呢。却不 
知中国现在,正需父范学堂,这位老先生便须编入初等第一年级。 

因为我们中国所多的是孩子之父,所以以后是只要"人"之父。" 

鲁迅的这篇随感录,是很招某些父母切齿的。符合鲁迅先生所言的父母会 
说:"他妈的孩子是我们的,我们怎麽教,谁管得着!"对此,我想起鲁迅先 
生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的论述: 

""父子间没有甚麽恩"这一个断语,实是招致"圣人之徒"面红耳赤的一大原 
因。他们的误点,便在长者本位与利己思想,权利思想很重,义务思想和 
责任心却很轻。以为父子关系,只须"父兮生我"一件事,幼者的全部,便 
应为长者所有。尤其堕落的,是因此责望报偿,以为幼者的全部,理应做 
长者的牺牲。殊不知自然界的安排,却件件与这要求反对,我们从古以来, 
逆天行事,于是人的能力,十分萎缩,社会的进步,也就跟着停顿。我们 
虽不能说停顿便要灭亡,但较之进步,总是停顿与灭亡的路相近。" 

不过也有的父母会说:"先生的话太绝对了,我们也是有知识有教养的人, 
实想将孩子培养成人,决无他想。只是社会太复杂,不能把孩子培养得太 
纯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我的孩子若不会骂人,就会遭人骂。殊不知情形恰恰相 
反,是每个家庭都不想把孩子培养得太纯才使这社会变复杂的。 

综上所述,"国骂"是家传的历史,怨不得别人。 

这里说的还只是表面的口语。 

六 

更重要的是揭示问题的本质。 

目前中国人的普遍意识是,仍旧认为孩子为父母所生,故乃父母之私有财 
产,虽然有时也闭一只眼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 

在这样的意识下,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异常紧密,于是产生两种截然相反的 
社会现象:出息的孩子是父母的骄傲和期望,有本事的父母是孩子的依靠 
和资本;没出息的孩子则令父母失望,无本事的父母也使孩子自卑。 

在孩子幼年还无法预测未来时,孩子是父母的福气,父母是孩子的保护, 
大抵均如此。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父母自然先袒护自己的孩子;父母受 
责难,孩子也是向着父母。所以小时侯使用"国骂"纵不是家传,自己也会 
创造。我很清楚记得儿时的一件事:一位小伙伴问我妈的名字,我以为他 
只是随便问一下,就告诉他了,没想到我俩有矛盾时,他就冲我叫我妈的 
名字,我非常气愤,因为连我也没叫过叫大人的名字。后来,我也想法知 
道了他父母的名字。呼叫大人名字在儿时是很流行的骂语,甚至超过"国 
骂",但也算是"国骂"的变形,目的是一样的,打击孩子的靠山,现在恐 
怕也这样。 

对这种现象,我想在此拿孤儿院的孩子作个反证。我喜欢在实际中体验真 
理,而不是学习真理。我观察3岁到11岁的孤儿,他们在一起玩耍时,也 
时常为吃为玩闹矛盾,最厉害的口头攻击语是"臭洁明"及"坏蛋"一类,因 
为无妈,当然也少了"国骂",有家孩子挑逗他们时,他们也只能说"没礼 
貌,我告诉阿姨去"。由于骂语的单薄,这些孩子动手的机会却相对多了, 
这一点,现实中有家的孩子却不一样。由于"国骂"内容的丰富和不断的创 
新,有家孩子可以对骂半天不重复,免去了皮肉之苦,反倒叫我要感谢 
"国骂"了。 

孩子慢慢长大了,到了15-20岁的区间,由于文明的灌输,嘴上的"国骂" 
渐渐稀少。但心里对父母的依赖无大变化,有钱有势的父母常是孩子对 
其他孩子炫耀的资本,无钱无势的父母却总不被孩子提起,所以心里的 
"国骂"还没有消失。对这两种情况,鲁迅先生只说了"要攻击高门大族的 
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实际上对低门小族来说,原本就不 
坚固,更不堪忍受别人攻击他的血统。因此,"国骂"在所有人心里都不 
能消失,关键时候就要出之于口的。 

孩子长达成人了,已经自立社会。但"子女要光宗耀祖","父母要靠子女 
"等"血浓于水"的传统思想业已深入人的心脉。这源于中国几千年的家天 
下历史,虽然其间也有离家出走的,也有家族内讧的,但毫不影响家天下 
观念的流传,因为大家都把眼光放在自己的家里,即使真想无私普爱,终 
究还是外人。这个孽种在形式上虽然叫人破了,看不见了,实际上它隐藏 
在人们的心中,某种意义上,比外露的更让人难受。所以睁开眼就会看见: 
小到单位,大至政府,都是家天下孽种的子孙。所以,这"国骂"非但不能 
消失,反而叫得更响了。 

功成名就的孩子成家有子了,仍旧衰败的孩子也成家有子了,相反的境况, 
同样的现实,都将使他们按照曾被灌输的家教继续管教他们的孩子。"国 
骂"也不例外。 

如此看来,"国骂"不能仅仅被认为是一种不雅的用语,它实质上代表了一 
种文化,一种劣等的文化,一种对生命传递扭曲认识的文化,由于这种文 
化而形成了社会的潜在意识和社会的有形框架,这种社会状况人们虽然深 
恶痛嫉,却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承认其根源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海里,所以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永远会有有声或无声的"国骂"。 

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找到灭绝的方法,如果大家确 
实不想再听到"国骂"的话。否则,就象现在的教育,只是在推行几句文明 
的用语,结果是当面"你好,谢谢,回头就"他妈的"。难怪我在生活中总是 
很反感这些挂在嘴上的"雅语",而对真挚微笑的"哑语"却感到十分亲切。 

七 

"我们应当怎样?"一位网中人的问话给我增添了深入写下去的动力。我感 
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同路人的。 

我想,我们首先应当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原来对生命传递的认识,即:虽然 
我们是从父母所生,但创造生命的不是父母,父母只是我们降世的渠道; 
虽然我们也会生出子女,但他们不是我们创造的,他们只是通过我们承接 
了生命。每个人都是承接和传递者,只是先后顺序的不同。这样看来,我 
们有什麽理由以上一代人的生命为荣或为耻,我们又有什麽理由叫下一代 
人以我们为荣或为耻呢?我们所能体现的只能是以自己为荣或为耻,若要 
有骂,也只能冲自己,与别人无干。 

鲁迅先生在他的杂文中是这样论述的: 

"但可惜的是中国的旧见解,又恰恰与这道理完全相反。本位应在幼者, 
却反在长者,置重应在将来,却反在过去。前者作了更前者的牺牲,自己无 
力生存,却苟责后者只来专作他的牺牲,毁灭了一毁发展本身的能力。我也 
不是说,如他们攻击者所意想的,孙子理应终日痛打他的祖父,女儿必须时 
时咒骂她的亲娘。是说,此后觉醒的人,应该先洗净了东方古传的谬误思想, 
对于子女,义务思想须加多,而权利思想却大可切实核减,以准备改作幼者 
本位的道德。况且幼者受了权利,也并非永久占有,将来还要对于他们的幼 
者,仍尽义务。只是前前后后,都作过付的经乡人罢了。" 

大家通过各种媒体已经看到,西方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不同于我们受传统 
思想作践的家庭,大人对小孩说话象对大人,小孩对大人说话象对小孩,用 
"圣人之徒"的话说是没大没小,他们更不理解孩子18岁以后便独立于父母的 
生活方式,所以在他们的生活中,虽然也有骂人的话,也只是"fuck you!", 
却并不"fuck"别的人。 

虽然我这样说,但要改变一个思想定型的民族,要改变一个思想定型的人是 
很难的,这里涉及到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问题,须从这里入手才有可能期望 
新人类的出现。用鲁迅先生当年的话说就是"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结语 

此文纯受鲁迅影响,为树人而作,只愿理想的未来已无"国骂"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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