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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 珀
  李红丰


  一个黑暗的起源,无边无涯
  在夏夜诞生。
  在你的瞳孔出现了整个天空
  ——奥克塔.维奥.帕斯《夏夜》

  时间和钟声已经埋藏了白昼,
  那黑色的云垢把太阳带走。
  ……,……光静止
  在转动的世界的支点上
  ——艾略特《焚毁的诺顿》
  一
  天际里流出一种蜂蜜色的汁液,地上散落着若有若无斑斑驳驳的光线,风似
乎陷入了停滞的洞穴,在静候上帝的再次降临;燧木绽放出的火屑,就像是那满
天的繁星。上帝在睡梦里,微微张开嘴,嘴角还含着月牙的笑意,均匀的呼吸,
犹如轻轻的、一连串同心圆的波纹,漾遍了整个世界,他可能马上就要醒来。我
立刻意识到,自己已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供选择,我看过太阳坠落的光芒,它还没
有枯萎就被死亡凝固的美。
  远处的森林仿佛消失在一片充满不祥之兆的褐黑色光茫之中,宛若一个充满
了魔力奇幻的世界,四周来回荡漾着莫测神秘的声音,陌生而令人惊异;仿佛蕴
含了无穷尽的可能和不可能,或许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逆流和顺流;渐渐的,夜
色笼罩着这块向下坠落的地域。霎时,我已进入失速的时空,蜕化的余痕正轻柔
拉着几缕雪白的丝带,疯狂的螺旋正吸进这世上巨大的尘埃。
  我探索了时间和记忆的问题,起源的最初,它实在太遥远了,大地的内核,
或许它是永恒和彻底的黑暗,是太阳光也无法照到的完全的夜,是本质的黑,寂
静、凝滞,那些遭到弃绝的“人造上帝”注定要被囚禁在其中,一个宇宙被移位
和超越了。
  如勾的弯月还沉默的挂在灰黑的幄幕上,它似乎并没有随着晨曦的即将到来
而远去。
  二
  晨曦的雾蔼,灰蒙蒙的,略微泛着几叶青紫的眼睫,层次颇为分明,间隔的
异群仿佛煊染了晕轮的红色,破裂的涟猗静静的散落一丝丝微黄的光茫,渐渐的,
惊异的山峦上仿佛有一道长长的玫瑰色疤痕,我吓了一跳,思忖这伤痕的来历。
  整个街区死一般的静寂,在时维的河流中迁转流变,它在堕落,在静静的堕
落,在尘埃中堕落。上帝诱惑着他披上鲜红与金黄的外衣,一种真正的“光明之
衣”。他已进入到太阳的神明光圈中,他当然用不着去追问他自己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是什么?但有一个影子,或许是上帝,在不停的提醒着他,在这样的一个
制度里,或许是冰雪融化后形成的自然的初始。
  记忆就成一块令人惊异的装饰品,配在人类征服同类及其自然属性的授带上,
掩饰着这沉没、嗜血、屠杀、污秽的世界。它构成一个更为晦暗、更难以明确而
明晰地把握时代的背景。他们消亡在一种与酣睡一样的梦呓之中,年轻得如同刚
刚诞生一样。
  当然,从更为宽阔的意义而言,世俗中的你我自从母体诞生之日起就已被死
死的钉在这承传的过去。魂灵的寂寞正成倍的向外发散展延,仿佛呈向上的螺旋
指数,覆盖着这一片寂沉的大地,直指黑暗影像的启始;在画意的随机线圈中,
起源的形象和最后的形象,就悄然的重叠成不可分离的魂血一体。或许人类的命
运,就只不过是地缘文化含义上一种宿向古典的重复轮回,宛若裸露在灰白色星
际之中那一缕缕寒冷颤抖的裂缝,在瞬息万变的灰烬余痕中迁转流变堕落……
  三
  这沉沉的水面慢慢的升上来了,渐渐的淹没了我的头颅,上升的趋势平静而
理智,略带一丝含血的残酷,时间也停滞下来,空间也在缓慢的收缩。水平面上
的枯叶也轻轻的飘了上来,如同温柔的手在抚摸光滑的镜面。这水面,一直向西
延伸,溶入一片紫红的夕阳和浅灰的云彩中。我或许是一个异端分子,我的双眼
如同从太阳内核中,射出的一道光线,射到他者眼眸的中央,它返回了它的起始,
令人迷惘的混沌;它却始终是朝向新来者、陌生者的一种永恒的召唤,沐浴在幻
觉的水波中,奇异柔和的光芒令我兴奋着迷;我激动不已,仿佛有一位他者在场,
在咫尺又在天涯,陌生又熟悉,只有它的光前来拜访这黑暗的夜,神秘的、闪烁
的、夜游的初始之水,日出之处,日落之地。
  不知何时,一群已不多见的乌鸦时而三三两两、时而成一个大的集团向前飞
来,就如同乌黑的云掠了过来,微微的风也刮了起来,一圈一圈的波纹也慢慢的
向四周散了开来……大地上形成了时间经线的流动。
  他一直就这么浮着。他身上那银白的月亮似乎也在悄悄的融化,已经僵硬的
身体上也银光闪闪的。晶莹剔透的身体就像一副神秘的水晶在这太阳下慢慢的融
化、慢慢的凝结。此时,风轻轻的向我吹来,远远的听起,它就像一首安魂曲,
在安慰那已逝去的亡灵。我轻轻的向前飘,在这金黄色的光芒下也被融化成那袅
袅的青烟…,…他始终年轻,是永远活着的不朽者,他的生存不包括任何会死的
因素,腐烂跟他没有任何的接触;他停留在黑暗之外,是一种永远光明的天空的
亮光,不知黑夜的阴暗,是黑夜找不到任何位置的祭祀崇拜之处;他的脸颊散射
着太阳的光芒,仿佛万物在此重新复苏,茂盛植物的亮绿……通过一种镜子的游
戏,光明的黑暗。
  村边,也就是山峰与村子相接的那片长满杂草的坡地上有一群狗在咬叫。

  四
  我们回到破败的家园,
  四肢瘫痪,嘴唇破损,
  由于尝够了苦咸干燥的海风,
  醒来后,我们向北方旅行,像一群陌生者
  被天鹅的洁白羽翼击败了,坠落在迷雾中;
  在冬夜,来自东方的雪风将我们激怒,
  而夏天我们又陷入烁日漫长的痛苦

  那些同伴们一个个死了,
  眼睑低垂,他们的浆
  记下他们在海岸长眠之地
  没有人记得他们,这就是正义
  ——希腊.塞非里斯《神话与历史》
  五
  两、三只蝴蝶飞了进来,停留在灶台上,模模糊糊的视线,拍动着灰尘。我
踩着沙沙发响的枯叶,象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撞到了破损的墙上。石阶旁还放
着一条大石板,是用来埋藏死人的墓碑,不知什么人把它从坟地搬到这里来,远
处,隐约可见地平线上有几许昏暗的光在水面上晃动,也许是下弦月降落,陷入
雾气中。他仿佛在竭力挣扎,正从迷离的昏乱中和无尽的深处缓缓的飘浮上来,
扫视着这陌生的地域,四下寂静,天河则在你头顶泛着白光。
  我可能到达目的地,在死亡的门槛上,或是被吞噬,或是被抛弃,与生命、
与自身、与光线的别离;要知道人的眼睛是不能凝视上帝的面容,否则他会被极
度的光芒所刺瞎;也不能凝视死亡的脸庞,它一团漆黑,因为可能存在着一个叫
真理的绝对极限点。
  我不相信有一种所谓的历史进步性,也不相信所谓的终极目的性,我知道的
是人们树立的这块墓碑和幻觉幽灵的重新显现,一个民族的记忆在起着作用,它
就像一张看不见的手,向某些“特殊的个体”保证他们在死亡的光荣中享受继续
活着的特权,它虽然不是魂灵的不死,但却肯定是荣耀的不朽,是民族恒久的纪
念;它虽然不是为正义者保留的天堂,但却向那些配得上的人保证了建立在活人
社会存在的一种永恒,无可置疑是按照世俗的等级和所谓的功绩荣耀来评判。必
死性与不死性已完全融为一体。这是一种疯子们的历史。
  六
  人的一生中总是遭遇他无法控制的环境和力量,他不得不成为阴差阳错的奴
隶,他注定必然要被受骗,因而刺激起了一条永恒不断的质疑之链,从上帝一直
联结到“人造上帝”。一个幽影、一股气息或者一个梦幻、一团烟雾,或者一只
小鸟的飞走。
  对他来说,这世界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游戏而已,他喜欢不停地换戴着所有
的面具,体悟生命、民族、国家的垂死,享受极端恐惧状态中的醉酒,在梦呓中
向他处逃亡,真实生存的真理,就只不过是幻觉诗意的海市蜃楼,因为他是整个
民族国家的象征,国家的顶峰,一个具有宗教价值、神圣价值的绝对实体,在一
切都将消失,都为过度的人类生活,不朽性正是埋葬在这里,在人们的集体无意
识中成为世世代代承传的财富,或许这就是所谓上帝发布的永恒不可更改的诏谕,
或许是人类摸索出来的所谓普遍理性。
  萤火虫从水井边的竹林里飞了出来,墙缝的一束灯光射出,拾掇某个人的足
迹;驮着沙漏器,颗粒状的时间,在浅浅的河床中,不再扩张;点一盏渔火。
  七
  太阳光把我卷了起来,丢到更加透明的河里,灯影中的风景,纤细的根须交
织着入夜的深黑,一枚蝴蝶被钉在墙上。不远处,林地里已有稍许的光亮,朦朦
胧胧的光线,穿越二三点渔火,渐渐展延开来,形成不断延续的波涛。
  我不否认,当我以第一人称阐释表述自身,主体并不是唯一的范畴,出现在
这段已经残缺的墓志铭的我,可能还会以十分多样化的面貌出现,或许绝对的自
身只存在于宗教的仪轨里,让所谓的神圣之物把他浸透于骨髓,融化在血液,使
思维彻底的臣服。
  我所质疑的,正是这绝对的自身,他们为集体性死者创造了一种在另一空间
和时间里继续存活下去、永不消逝的特殊方式,在集体共同存在持续的记忆中光
荣地永生,成为一种民族和国家图腾中的神圣崇拜,灵魂不朽的永恒,但是,人
们决不可以声称,跟上帝能平起平坐,无论以任何方式,从有限到无限,从相对
到绝对,从起始到永恒……离开了太阳光。
  八                               
  半山腰的坟地里,埋着大大小小用以记忆文字的石,如同手掌的指纹,抚摸
断痕的拱墙,残缺的门窗里似乎在等待某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划破这混沌一片的
黑暗。死亡就是纯粹状态的恐惧,只不过是在这永恒的流逝中,标记出危机、曲
折、停滞的一个支点而已,一种连集体性和个体性双重遗忘都无法达到的维度,
混沌的世俗和绝对神圣的融合,宛如从黑暗密室里射出的一道持续永恒的光芒。
充满着幽灵般的国家想象。
  沉默而世俗的绝大多数人在其过客的生命中,以一种现实所能虚构的梦幻方
式,在一种转瞬即逝、暗暗昏昏的光中凝聚,是一些不确切的、蜉蝣般短暂的存
在,在完全陌异的世界里,不可理解、虚无缥缈,他们在原地踏步,是不动的旅
行,使魂灵中了魔法。
  九
  他喜欢对时间进行思索,他从时间里逃逸出来,与上帝结合。他犹豫了,迷
失在奇异的幻觉中,在恐惧中沉沦,他只能走向死亡。流逝的岁月正琢磨已成长
方形的一块石头,标志着不朽的地点,它耸立的位置,似乎向在这世上的人,回
忆骨骸已埋藏在地下的死者,尽管他们早已经死亡,或许他们可能还留在人们的
记忆中,而由凝固在石头的文字来标志。是的,已经没有必要指明埋藏在这里的
骨骸属于何种民族。
  我仿佛揭露了这恐惧惊异,让人瞑灭罪恶的质素;它似乎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的再次降临,既内在又外在,一无所知且无所不能;或许人类中的你我还必须处
在其中,面对面的和他一起,来共同处理构建我们的生活。夜已深沉,灯火熄灭
了。只是天空里还高高地挂着的北斗星。一个令人不安的漫长的黑夜来临了……

  李红丰于2009年4月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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