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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疙瘩  

  杨川  

     太阳明晃晃爬在墙上。老疙瘩的两眼却是一片漆黑。另一个声音由远而近
走进他的心里。那是一种沉闷而又有力的脚步声。这声音是井下工穿的那种水鞋
踩到地下发出的。这脚步声对别人来讲只意味着有人过往。但老疙瘩只要听见这
个声音,人就整个的瘫软得不敢动了。他要用整个身心来关注这个声音的到来。 
  这个脚步声的到来对老疙瘩来说有三种可能性。一、老疙瘩的皮肉即将在拳
打脚踢中经受一次洗礼。但这种可能未发生前,那个脚步声是急促、快速的。二、
两个脸颊、或头皮上重重地挨两耳光,或一拳击到头顶,让他眼冒金星。这种状
态的脚步声预示是∶沉重缓慢,每一步都拖泥带水。三、阳光灿烂,相安无事,
也没有皮肉之苦。这种情景是通过欢畅而轻快的脚步来预告的。 
  今天的脚步声听上去属于第三种情况。老疙瘩松了口气,全神贯注于听觉的
他松弛了自己绷紧了的神经,视觉就敏锐地盯到了门口,一阵锁和钥匙响过后,
父亲一身泥水地进了家门。他把煤石灯往门后一挂问∶今天都干了些啥?父亲的
目光很快巡视了屋里一圈。 
  老疙瘩望着父亲那双鼓鼓的金鱼眼怯怯地回答∶什么都没干。就看电视。 
  父亲换洗好就抱着水烟筒抽了起来,水在烟筒里呼鲁呼鲁地翻滚。他那双眼
一直盯着老疙瘩瞧,目光里的内容老疙瘩一点猜测不到。他只能心惶惶的把目光
移到爬着太阳的墙上。那儿停着一只苍蝇,透明的翅膀,黑一块绿一块的身子。 
  父亲把烟筒往一边放了,拍拍手上的烟丝沫说∶你出去玩。吃饭时再回来。
别跟老子惹麻烦就行。惹了麻烦我踢死你。 
  老疙瘩怯怯地应了声好,跨出门坎就飞一样跑到了外面。那心情好似监狱的
犯人被释放了一般。 
  锁了一天的老疙瘩如从鸟笼出来的小鸟,觉得世界真美好。天那么蓝,云那
么白。矿山上的人都那么可爱。他信步就来到了车站。这儿是矿山的中心,矿办
公室、商店、饭店、游戏室都在这。而且要走出矿山就只能到这坐车。多年前他
曾和父亲从这坐车到很远的县城去过。现在几乎都记不起县城啥样了。那次父亲
是去找跟人私奔了的母亲,没找到。从此老疙瘩就陷入了一种痛苦的灾难境地。
老疙瘩渐渐明白,母亲是怀了他之后才嫁给父亲的。而那个让母亲怀上他的男人
是谁,他至今也不知道。父亲总骂他是野狗日的、婊子养的。由于他从小就常常
经受皮肉洗礼,所以与同龄人比又小又瘦,没人叫他的正名,都叫他老疙瘩。老
疙瘩已经十四岁,身高才一米三。 
  他到游戏室门口往里面望了望,那些跟他上下不了多少的人们坐在游戏机前,
手舞足蹈的、哀声叹息的,神情紧张的人都有,谁也忙不赢理会他。倒是游戏厅
的老板用戒备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失落地叹口气就离开了游戏厅。 
  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开进了车站。人们陆续从车上下来。老疙瘩无所事事的
望着下车的人。斜斜的夕阳照着那些从车上下来的人,一些大包小袋拎着下车的
人都是矿上的人。后面又跟着下了一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大都空着手,
肩上挎个精巧的女式小包。这时老疙瘩突然明白了,父亲今天为什么会开恩不揍
他并放他出来。原来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县城里妓女进来卖淫的日子。在
这个时候父亲是不愿他在屋里碍脚碍手的。他见到先前跟父亲上过床的那个女人,
还看到最近每个月进来找父亲的那个红衣女人。果然,下车后那些女人就各奔东
西地去找老相好去了。他看着穿红衣服的那女人正循着他来的路走去。 
  他朝那女人瞧了两眼就跑到客车前,开车的驾驶员褪去线手套望着他说∶老
疙瘩你爹又放你出来了,我给你拉了半车鸡妈妈来。哪个是找你爹的? 
  老疙瘩指了一下远去的红衣女人。驾驶员手搭凉棚瞧了瞧说∶这个还有点日
样。 
  驾驶员丢了支烟给他说∶那女人也大不了你几岁。干脆回去爷俩一起上。 
  老疙瘩∶说个球。我才不耐烦干。 
  驾驶员兜头给他一巴掌说∶瞧你那小鸡巴样、让你干你也干不成。门在哪都
找不着。 
  老疙瘩抽着烟不吭气了。驾驶员爬到车上拿下千斤顶和一根撬胎棒说∶帮老
子换一下胎。 
  老疙瘩油滑地瞅了驾驶员一眼。驾驶员又给他一巴掌说∶亏不了你,一包烟。 
  老疙瘩∶先说好,什么牌子。 
  驾驶员说∶球,一包吉庆。不干拉倒。 
  老疙瘩笑笑提起千斤顶就钻进破客车底下。那驾驶员就蹲在车旁动嘴不动手
地指挥着。老疙瘩虽然只读完小学,但弄起这些机械来也不笨,看一两次就能熟
练地干了。 
  老疙瘩呲牙咧嘴地压着千斤顶说∶这东西只能直着用,咋就不能横着? 
  驾驶员打趣地说∶可以呀。你爹的千斤顶今晚横、直、斜、歪都能顶、不信
回去问你爹。 
  老疙瘩说∶说不定哪天我会发明一种横着用的千斤顶。 
  驾驶员扔进一支烟说∶瞧你那求样。 
  老疙瘩从地上摸起烟叼在嘴上说∶等着瞧。 
  老疙瘩算着是吃饭的时候了,用手满舒畅地摸摸包里的烟就往家走。进门就
见父亲和那红衣女人正有说有笑的在吃饭。他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添了饭,动
作极快地往桌子上拣了几样菜,在父亲恶狠狠瞪了一眼后急忙抬着饭溜到了屋外。 
  老疙瘩匆匆刨完饭回到屋里怯怯地说∶爸,我出去玩阿。 
  父亲看都不看他一眼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死在外头更好。 
  老疙瘩知道父亲在有女人的日子里,一般不会将他拴在家,他甚至巴不得老
疙瘩死在外面。也只有这种时候老疙瘩才会获得一种心灵的宽松。 
  老疙瘩一动不动地站在商店大门口,望着里面的糖烟酒茶柜发呆。他在想一
些奇怪的问题。有没有什么方法,让那些他喜欢而又得不到的食品、香烟飞到他
手里。他设想着用钓鱼的方法,或者用一种神功把东西吸过来。无论他怎样设计、
怎样投入地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那些东西依旧在柜台里丝纹不动。两个售货员
在柜台里正吹得火热。商店里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有一刹他神志恍惚地想走上
去拿上几样东西就走,那时在他脑海里商店、人都没有了,只有他和那柜台里的
东西。可他走出一步,一下就清醒过来。商店里来往的人,柜台后的售货员立刻
都出现在他眼里。他打了个冷噤停顿了一会才失望地转身走出了商店。 
  夜幕下的矿山星星点点遍山上下都是灯光。从矿区商店走出来,老疙瘩摸出
一只烟叼上,非常过瘾地吸着。他又瞅见不远处那个个体户的小商店。他记得在
早些日子里,他就是坐在那店门前水泥台上,望着里面的烟发呆。发着发着就走
神,眼里只有烟。他走上前拿了一包就走。老板等他走出店门才恍如梦醒冲出来
一把捉住了他。烟被夺回去了,脸上多了两个耳光印。老疙瘩捂着脸屈辱地逃走
了。那时是冬天,家里还烧着焦炭火。父亲就是用烧红了的火勾在他左手心烙下
一条印的。 
  那一刻,老疙瘩永世难忘。父亲气得两眼直往外冒,象要掉出来一样。他像
老牛喘粗气一样问∶是哪只手偷的! 
  老疙瘩畏缩着说∶左手。 
  父亲二话不说,一把将他的左手按到木凳上用脚踩住,从风炉里拿出烧得通
红的火勾就狠命贴了上去。吱地一声,肉皮焦糊的气味和一股青烟就冒了上来。
老疙瘩只尖叫了一声就没敢叫第二声。当他从父亲移开的脚下抽出手时,他用右
手捧了左手嘶哑地嗷嗷地叫着在屋里团团转。那痛直击他心灵,让他灵魂都痛出
了窍。父亲丢下火勾踢了他一皮鞋吼道∶下次再偷,老子就砍你的手爪爪。给我
跪着。 
  老疙瘩泪眼婆娑地就跪下了。他昂着头用愤怒的目光盯着父亲。这时刚坐下
抱了烟筒要吸的父亲抬腿就兜胸一脚把他踹到门坎边。还没等他爬起来,父亲起
身开了门一脚又把他踢出了门。嘭地一声砸上了门。那夜他就像只狗一样蜷缩在
门外,捧着烙伤的手度过了一个寒冷而又惨痛的长夜。 
  他痛苦而又无奈地忍受着,父亲对他像对动物一样的任意打骂。他千百次在
心里发誓有朝一日,他要亲手杀了这恶魔。他焦急地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他知道,
自己一点不像父亲,别人也都说不像。自己另有父亲。他诅咒自己的亲生父亲、
还有弃他而去的母亲。打从他记事,他就没尝试过母爱、父爱。可他也知道,他
只能和现在这个叫父亲的恶魔生活在一起,别无选择。他没有同龄的朋友,别人
都不理他。年龄大一点的又都欺负他。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于是他就跟大人交往。
比如开车的驾驶员,修车铺里那两个全身油黑的家伙。他从他们那里得到香烟甚
至是一元、两元的零用钱。当然他也得为这些人跑腿,帮忙,做些讨他们欢心的
事,或让他们打趣、嘲弄,让他们开心。 
  在外面逛荡了几个小时,他就无趣地往家里走,老远就见家里黑灯瞎火的。
他犹豫了。回去又怕叫不开门,不回去就只好蹲家门口卷一夜。幸好这是热天,
虽然蚊子叮,可一睡着了就无所谓了。他知道父亲此时正在跟那红衣女人做那事。
他记得修车铺那小伙子说过,做那事跟汽车上汽缸的活塞运动相仿,七上八下,
九进十出。他就诅咒父亲,让他的活塞卡死在那红衣女人的活塞筒里。 
  那夜,老疙瘩蜷缩在门外蚊叮虫咬的过了一夜。父亲并未因他恶毒的诅咒而
卡住活塞。天一亮,父亲就开门把他踢了回去。他看到那女人一脸困泛地打着哈
欠,屋里一股浓浓的怪气味,那女人抹好口红,又从包里掏出香水朝自己身上洒
了洒,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老疙瘩,然后站起来冲正换上班衣的父亲笑笑说∶我
下个月不能来了。要回老家一转,你另外找人。 
  父亲愣了一下抬起头盯着那女的问∶你扯什么闪,这又为那样?嫌老子钱给
的不多? 
  红衣女对父亲做了个飞吻的动作说∶你不觉得你太老啦点?再说我是真有事。
不骗你。我走了。 
  那红衣女人把挎包往肩后一甩径直出了门,老疙瘩就闻到一股香味。父亲并
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穿他的衣服。 
  父亲临出门又疑惑地瞪着老疙瘩瞧了瞧,最后还是从墙上取下铁锁把门锁上
了。老疙瘩就打开电视,边看边自己煮面条吃。老疙瘩的一天又开始了。在囚禁
的孤独中与电视相伴。 
                  
  在秋天老疙瘩满十五岁那个月的某天早上。父亲换上了一套灰不拉叽的西装,
还打了颗花麻麻的领带。他对睡意惺忪的老疙瘩说∶今天老子心情好,放你狗日
一马。自个儿上食堂打饭吃。我进县城去办事,要明天下午才回来。别跟老子惹
麻烦。惹了麻烦我踢死你。 
  老疙瘩有气无力地答应到∶好。 
  父亲在镜子前梳着他那少毛的头说∶老子前辈子欠你。真是的。猫抓磁粑脱
不了爪爪,哪个要你老子宁肯倒贴二文,权当送神。 
  老疙瘩心头就想∶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我倒真巴不得到别家去做儿
子。可他只能对自己说,不敢说出声的。 
  父亲兴高采烈地上车站去了。老疙瘩关了门倒头又睡。他知道父亲有两个月
没女人了。这会又是到城里去勾引女人。勾引上,讲好价,那些卖淫的女人就会
在关工资的日子里跑到矿山来跟男人们做活塞运动。通常叫女人的矿工都是老婆
在家乡、离得又远的那些矿工,还有就是讨不到老婆的老光棍们。老疙瘩对这些
大男人们喜好的事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怎样弄到香烟或者钱。他十一岁就抽
烟了。父亲并不阻止他抽烟,父亲的态度是∶爱抽不抽随便,有本事自个儿找来
抽。他认为他养着这个非亲非故的儿子已经是付出太多了。他没义务再供他抽烟。
有一年他曾把老疙瘩弄到派出所,想把他交给那些人养。他的理由就是∶老疙瘩
不是他日出来的,是个野种。带老疙瘩来嫁他的女人跑了。他没理由收养这么个
野种。派出所的人就说∶从法律上讲那女人在未找到、未办理离婚手续前,你必
须抚养这小孩。想推脱是不行的。 
  父亲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象养鸡养狗一样把他养着的。这一点老疙
瘩本人也清楚。他并不期待父亲像其他父亲那样,象待亲生儿子一样待他,他只
祈求父亲不要那么凶暴地揍他。那么他就会做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好儿子。但父亲
做不到温柔和体贴,他也只能尽可能地为父亲不断制造麻烦,以此报复父亲的凶
暴。老疙瘩打幼小心里就打下了叛离的心理。 
  老疙瘩睡了个懒觉,起来胡乱弄了点面条塞进肚里就想着到修车铺里去混烟
抽。这个日子是个云白天蓝的日子,加之父亲又出了矿山,老疙瘩心里于是就生
出许多神清气爽的感觉。他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就往矿区中心跳去。才跳到公
路上就遇上了瘌痢头。这是高出老疙瘩大半个身子的坏小子,又胖又有一身蛮力。
他长得有些像香港电影上的郑则仕,可并不像郑则仕那样可爱。他是所有孩子的
王,他用武力征服了孩子们,而善良无知、胆小的孩子们又用自己的懦弱助长了
他的横行和霸道。他一直是老疙瘩的克星。所有的孩子都瞧不起老疙瘩,他不合
群,且有过偷人的劣迹。他只跟大人玩,不跟孩子们玩,其真实的心理还是一种
惧怕和孤独阻挠了他。瘌痢头的心里也从未把老疙瘩当成回事。他在孩子们面前
随心所欲地打击、调侃他,稍不如意还修理他。瘌痢头深知修理别的孩子会引起
家长找上门来的麻烦,多少有些顾忌。而老疙瘩则不然,他父亲是决不会出面的。
那么他没了顾虑,又可在孩子们面前耍威风这是一举两得之事,所以他从不放弃。
老疙瘩从心里早把他当成了克星。见了他如老鼠见猫一样,能躲就躲。不能躲时
就硬着头皮任由他打整,把愤怒和羞辱藏在心里。此刻老疙瘩见到瘌痢头想躲是
来不及了,但他也不想被瘌痢头纠缠,他手插在口袋里,仰头望着天想几步走过
去。有时瘌痢头也是只懒得理他的瘟猫。通常双方视而不见,各行其道。然而今
天老疙瘩错误估计了形势。 
  瘌痢头大声怪气的叫道∶狗日的老疙瘩你给我站住。别在那装佯了。 
  老疙瘩只好站住木楞楞地瞧着瘌痢头问∶干那样? 
  瘌痢头象只笨鸭一样一拐一拐地走到他面前说∶搞几支烟来抽抽。 
  老疙瘩一脸委曲地说∶我连自己都没有得抽,那来给你的。 
  瘌痢头不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得搜搜你。瘌痢头就叫另一个孩子去搜,
把几个口袋全翻出来果然没有。 
  瘌痢头就恶狠狠地睁大眼睛盯着老疙瘩,轻轻抽着他的耳光说∶限你中午十
二点前交上五支烟,中午一过,下午连本带利是十支。如果下午拿不出,到了明
天就是一包。你要不合作,老子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老疙瘩转身就走,瘌痢头一把又把他拽回来问∶听到没有?狗日的,你还没
答应我呢? 
  老疙瘩哭一样地说∶听到了。 
  瘌痢头就推了他一把吼道∶滚!快去找烟。 
  老疙瘩晴朗的天立即布满了乌云。他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到修车铺去站
了一会。两个穿着漆黑油腻衣服的人正忙着在修汽车,驾驶员在一旁不断催促。
老疙瘩就无趣地离开回了家。 
  他开了电视无所事事,胡乱地调着台,矿电视台的有线频道正在播一部武打
片。渐渐老疙瘩就被吸引进去了。那些功夫高手的招式和击出的力度都让他仰慕
得不得了,此时老疙瘩就想∶何不学着电视上那些高手练练功夫,有朝一日也能
把瘌痢头和那万恶的父亲揍得趴下求饶。想着想着老疙瘩就兴奋地学着电视上的
主角,嘿嘿哈哈地比了起来。那是一个矮小的人把一个高大的仇人打得趴下的复
仇故事。这一点对老疙瘩是一种鼓舞,也是一种暗示。他自信地设计着自己武功
高强后怎样、怎样把他心中两个真实的仇人打翻。 
  电视片终究要播完,而一个征服对手的梦却才刚刚开始。 
  晚饭时,老疙瘩拿了饭盒到食堂打饭,刚走出食堂就被瘌痢头堵住。他像一
扇高大的门横在老疙瘩面前,肥厚的巴掌往他面前一伸说∶嘿嘿,这可是下午了。
十支烟。你自己答应过的。 
  老疙瘩眨了眨眼说∶没有。说着径直往嘴里刨饭。 
  瘌痢头气哼哼地问∶不给?是不是? 
  老疙瘩口中有饭,含糊其词地说∶我又不差你。 
  瘌痢头瞪大眼夸张地把肥头逗到老疙瘩面盯着他阴阴地一笑,呸地吐了口吐
沫到他饭盒里说∶你把我这口水吃了,我今天就不问你要烟了。 
  老疙瘩气愤得眼圈都红了,他抬着饭盒呆住了。一双红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瘌
痢头。 
  瘌痢头用轻蔑的目光朝他笑了笑说∶小狗日的,今天就免你那十支烟了。说
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走。 
  老疙瘩突然大叫一声,瘌痢头惊讶地转过身来,正迎到了老疙瘩砸向他的饭
盒,菜饭砸了他一头一脸,他双手慌乱地在脸上抹着。老疙瘩疯了一样扑上去怪
叫着,就一拳接一拳地打在他那肥厚的肚子上。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的瘌痢头双手
揪住老疙瘩的头发就往地下按。接下来又腾出一只手猛拳击打他背部,口中喘着
粗气叫骂着。 
  被按住的老疙瘩双手只能空舞,他哀嚎着,尖叫着。两人踩着地下的饭菜就
在那团团转。一些抬着饭的工人像看猴戏一样围着他们边吃边看,也有人大声指
导着老疙瘩怎么打。 
  挥舞着双手的老疙瘩在旋转、挨揍的过程中终于在无意中一把抓住了瘌痢头
的下档,瘌痢头惊叫一声住了手痛得嘘嘘叫说∶放了,放了,我都放了你啦。 
  老疙瘩终于抬起了头,他手却紧紧捏着瘌痢头的活塞不放。他喘着气问∶还
要不要烟? 
  瘌痢头惊叫一声∶哎哟——不要了。 
  老疙瘩问一句使劲捏一下,瘌痢头就叫一声回一句。一旁的围观工人就为老
疙瘩喝彩。 
  老疙瘩身心渐渐感到一种从未有的惬意、一种战胜后的快感。他不肯轻易放
弃这种美妙的感觉,他像猫玩老鼠一样玩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瘌痢头。 
  他用一种游戏的口吻问∶我给是你爹? 
  瘌痢头叫一声∶哎哟、是我爹。 
  老疙瘩又问∶我给是你爷爷? 
  瘌痢头叫一声∶哎哟、是我爷爷。 
  老疙瘩就捏了他一把说∶那我就等你喊。 
  瘌痢头叫一声∶哎哟、莫捏了,我喊你还不行吗? 
  老疙瘩并没有注意到瘌痢头豆大的汗水满脸、满头,已经青脸乌嘴了。他还
继续问∶我等你喊。 
  一旁的人说∶老疙瘩还不放手,你小子要出人命的。老疙瘩在瘌痢头喊了声
爷爷后就放了手。瘌痢头卟嗵一头就栽倒在地,肥肥的身子把地砸得闷沉沉响。
老疙瘩有些心虚地拾起饭盒就冲出了围观的人群。 
                  
                  
  傍晚,老疙瘩正看着电视。矿台频道刚推出陈龙主演的一部老电影,派出所
的小王就敲开门进来了。小王毫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说∶老疙瘩,我们所长有请。
走一趟吧。 
  老疙瘩心一下慌了,两个小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问∶请我啊?请我干啥? 
  小王嘲讽地讥笑道∶你个小王八蛋,你自己的事,你自个明白。瘌痢头的鸡
巴都让你捏坏球了。现在正躺在矿医院。 
  老疙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锁了门就随小王到了派出所。 
  一进门老疙瘩就看见瘌痢头他爹也坐在里面,杨所长坐在办公桌后指了指桌
旁边对老疙瘩说∶你给我站到这来。 
  老疙瘩站到桌旁看看杨所长,他正用一种研究的目光扫着老疙瘩。他又望望
瘌痢头他爹,却是两目冒火地盯着他,牙巴骨咬着,两腮巴鼓着,好吓人。老疙
瘩吓得低下了头。 
  杨所长叹口气坐下说∶瞧你老疙瘩这鸡巴样,又可怜又可恶。你今天为那样
跟瘌痢头打架。 
  瘌痢头他爹气哼哼地站起来责骂道∶你这个没教养的小杂种…… 
  小王就一把把他按到凳上说∶别在这瞎嚷嚷,没见杨所长正在调查吗? 
  杨所长不满地瞟瘌痢头他爹一眼后对老疙瘩说∶老疙瘩你老老实实地说,为
什么打架。 
  老疙瘩就照实把经过说了一遍。 
  杨所长抽着烟听完他的陈诉后抖了抖烟灰说∶这事不是你个人说了算,明天
我们还要找人调查。 
  瘌痢头他爹突地一下站起来叫道∶不管你咋个调查,反正我儿子是被打伤住
了院。今天你杨所长咋个都得给个说法。 
  杨所长不耐烦地问∶你要个那样说法? 
  瘌痢头他爹愤愤地说∶杀人偿命,伤人赔钱,你是搞法律的,你说该怎么办? 
  杨所长忍住性子说∶老疙瘩未成年,你儿子十七岁,已经算成年人了。平时
你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你比我清楚。况且我们还没调查完,你回去吧。 
  瘌痢头他爹指着老疙瘩恶狠狠地说∶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捏死你
这个野种!说完愤愤地走出了派出所。 
  杨所长伸出两个指拇抬起老疙瘩的小脸说∶小狗日的你真长进阿,前不久偷
人,现在又打伤人。你那里不好捏?偏捏别人鸡巴,那会捏死人的。要是他死了,
老子就把你拖出去枪毙掉。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犯法了。我不跟你说,等你
爹回来开医药费,滚吧! 
  小王就揪着老疙瘩的耳朵把他搡出了派出所。 
  第二天中午,老疙瘩在路上遇到了派出所的小王,得到了一个令他非常高兴
的消息。他父亲在县城嫖妓被公安局逮着,判了十五天拘留。 
  这天他在矿中心正玩着,抬头就看见出了院的瘌痢头,他吓了一跳。那瘌痢
头正和几个孩子说说笑笑从公路下面走来,他那胖胖的身子像笨鸭一样。老疙瘩
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跑,第二个念头就是手伸进裤包里捏着牛角刀,准备拼命。他
敌视地盯着瘌痢头,显然他并没注意到房子阴影下的老疙瘩,仍旧与别人说说笑
笑地往上走来。这时孩子中有人眼尖,看到了老疙瘩,就扯扯瘌痢头,又指指老
疙瘩。瘌痢头一楞象棒头一样杵在那不动了。老疙瘩一直紧张地盯着他,握牛角
刀的手心满是汗水。他从瘌痢头那双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畏惧。还看到了他呆若
木鸡,不敢动弹,小腿哆索的狼狈样,他头上汗水直流。老疙瘩嘴角往上一翘,
脸上挂起了胜利的笑容。他握着刀走近瘌痢头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问∶还打不打? 
 瘌痢头的头往后仰着拼命摇着说∶不,不,不打了。 
  老疙瘩又问∶服不服? 
  瘌痢头从身上掏出皱巴巴的半包烟全递给老疙瘩,递烟的手抖擞着。他结结
巴巴地说∶服,服,服了。这烟全给你。我,我,我不做老大了。让你做。 
  一个孩子对瘌痢头嘲弄地说∶去——你个日脓胞。他显然对瘌痢头的投降不
满,但也不愿老疙瘩做老大。 
  老疙瘩恶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旁边另一个孩子马上
就拿出打火机殷勤地替点火。 
  瘌痢头双手掐住那个表示不满的孩子的双肩,使劲摇晃着咬牙切齿地说∶就
要老疙瘩当老大,谁不服我揍谁。 
  老疙瘩笑了,他拍拍瘌痢头的肩,叼着烟扬长而去。把惊愕的瘌痢头和孩子
们丢在了身后。 
  回到家老疙瘩忍不住自己狂笑了一回。他用事实验证了一条规律∶鬼怕恶人。
他想,他会沿着这条恶人的路走下去。让人害怕、让人尊重原来是这么惬意的感
觉,这感觉真好。 
  这种让他飘飘然的感觉,在吃晚饭时就被另一种感觉替代了。抽屉里饭菜票
一张都找不到了。放面条的柜子里只有两个空壳包装纸在那。他两眼发直顿时没
了主意。这时他才意识到父亲那老恶魔对他有多么重要。他甚至开始盼着父亲回
来。他不知道父亲还有几天才能回来,他失望地躺在床上听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唱
饿郎岗。 
  入夜。老疙瘩有气无力地逛到矿区商店门口,他站在门外,眼巴巴看着副食
柜里的东西发呆。那里的许多糕点、罐头,好烟是他从未尝过的。商店里人来人
往,他好羡慕那些走到副食柜前掏出钱就买东西的人,那么潇洒,那么有风度。
他从未有过这种潇洒的自如。问题眼目前并不是考虑这种潇洒自如的时候,而是
怎样填饱肚子,不让它叽叽咕咕地叫。 
  他注意到副食柜一侧的墙是贴着墙外楼梯转角的。楼梯转角处是个黑暗而又
肮脏的地方,他突发奇想∶从那儿挖个洞钻进去。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一愚
蠢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无法在砖墙上挖洞的。但里面的副食品、香烟
对他又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无论他怎样想,副食品依旧耸立在柜台后的货架上,肚子仍然饿得咕咕叫。
他沮丧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打开电视,矿上播出的频道上,正播出一个外
国的警匪片。一些强盗正用氧气切割喷火枪在切割金库厚重的门。看着看着,老
疙瘩突然高兴起来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袭上心头,刹那间老疙瘩自己都佩服起自
己来。他拍着额头对自己说∶狗日的你太伟大了! 
  他一直耐着性子把矿台的节目看完,才去翻箱倒柜找出父亲的手套,胶把钳、
锣丝刀。他带上工具悄捎溜进了黑暗中,摸到修车铺后面,从墙角拎起千斤顶,
顺手又操走了撬胎棍。黑暗中他摸到商店转角处的楼梯下小阁楼里。里面一股屎
尿臭迎面扑来。老疙瘩可顾不了这么多,他把千斤顶横放下顶着靠副食品柜的墙,
然后费力地搬些大水泥砖支在千斤顶后。他终于实现了千斤顶横着用的方法。不
一会他就成功地顶下一块砖,不一会又顶开一块砖。直到他的身子能通过,他才
先提了千斤顶又送回修车铺,然后钻进商店里。 
  他撬开了所有的装钱的抽屉,得到了一大堆零钞。他用商店里出售的大包,
装了许多副食品和成条的香烟之后很快撤离了作案现场。撤离时他一直拖商店打
扫卫生的大拖把,把自己的脚印全抹了。而这一切贼的智慧都是从警匪片上学来
的。 
                  
  第二天一早,派出所的杨所长就带着他的人,在商店里忙得脚底板朝天。那
时老疙瘩正睡得香。杨所长使尽了他所有的侦破学问仍无线索,只好保护好现场
向县里搬救兵。中午起床后,老疙瘩就往矿中心走去。远远见到县里的警车停在
商店门口。他心慌慌地回到家里,为了掩饰恐慌的心境,他打开电视,然而电视
上的内容是什么,他根本无暇顾及。他一直在猜想着那些县上来的警察会不会查
出是他干的。一种恐惧笼罩着他,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行动。 
  下午父亲终于回来了,他脸色苍白,面容阴沉,打从进门望了老疙瘩一眼之
后就一直低头把嘴闷在烟简上不停地抽烟。老疙瘩又像往常一样,用怯怯的目光
盯着父亲。这一夜让老疙瘩提心吊胆。 
                  
  下午父亲下班回来,在床下找皮鞋,无意看到了老疙瘩塞在里里面的大提包,
他就费力地拉出来一看,心里全明白了。矿区商店被盗的事早在矿上闹得沸沸扬
扬。许多人都猜测是外来人作的案。谁会料到竟是老疙瘩这样一个孩子呢?老疙
瘩他爹吓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头上直冒冷汗。 
  而此时的老疙瘩还在外面孩子群中当老大。瘌痢头一群弟兄们象拥戴领袖一
样,前呼后拥地拥着他从山上下来。刚才老疙瘩在山上让每个兄弟都饱抽了一顿
烟。刚到矿区,老疙瘩就见父亲反背着手站在他们前面。一双燃着火的眼睛贼死
地盯着他,他情知一场灾难将降临。但他不明白父亲又是为了哪桩事。他侧过脸
对瘌痢头说∶你带弟兄们走,我爹那老杂种来找麻烦了。 
  瘌痢头急忙带着一群孩子转入另一条路,老疙瘩怯怯地走到父亲面前。父亲
抬脚就踢,老疙瘩转身就往家跑。他觉得那些孩子们看见他这个老大挨打是件非
常没面子的事,他情肯躲在家里挨打。他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追。终究被父亲
逮住。父亲狠狠地纠着他的耳朵往上提着骂∶你这个野狗日的畜牲,等回去老子
非杀了你不可。他一边骂,一边一皮鞋一皮鞋地往老疙瘩身上踢。老疙瘩痛得噢
噢叫,那声音尖利而又嘶哑,如一头受到攻击的小动物。 
  父亲把老疙瘩纠进家就把门砸上了。老疙瘩见到摆在屋中央的大提包,又看
看气得浑身颤抖的父亲,他头脑轰的一声吓得连知觉都没有了。他傻傻地看着发
疯了的父亲,脑子里一片空白与黑暗。父亲从橱柜里拿出菜刀,捉过老疙瘩的左
手按到小木凳上,用气极而变得沙哑的声音问∶自己说,砍一只手?还是砍那一
个手指?!那声音是把可怕、恐怖、暗示、命令集中起来,向老疙瘩发出的一种
不可违抗的信息。老疙瘩大脑和身体都进入了一种麻木、机械的状态,他先握起
拳头,然后又伸出食指,紧紧贴放在木凳上,用凌乱的、怎样也集中不起注意力
的目光瞧着父亲那双血红、鼓涨的眼睛,父亲怪叫了一声∶叫你个贼日的去偷!
手起刀落。老疙瘩听见喀嚓一声,刀砍进了凳子,蹲着的父亲站了起来。他也站
了起来,那一刹他只感觉到一束极快的划痕如激光一样从心上划过。并没痛楚的
感觉。他看自己的手指正血流如注。另一截指尖在菜刀下的凳子上还在蠕动,并
且比原来的形状膨胀了许多,一点肉色都没有。老疙瘩眼泪刷刷地淌,但没一点
哭声。父亲由愤怒变得惊愕,他楞不明白老疙瘩为什么不撕心裂肺地哭叫。父亲
将地上装着水烟丝的铁皮筒踢到老疙瘩面前,然后提上他偷回来的大提包说∶这
回你算找到养你的人了,到劳改队去吧。 
  父亲把他锁在屋里走了。老疙瘩知道,父亲踢过烟丝是叫他自己敷上烟丝包
扎。他疲惫地坐在地上,右手抬着左手,让血径直流淌,他看着断了一截的手,
渐渐视线就模糊了,身上被一种烘热的舒适感笼罩着,在一片黑暗中他升腾起来,
轻飘飘地飞在一个黑暗的空间,感觉惬意极了…… 
  杨所长带了人马随老疙瘩的父亲来到他家。开了门一看,老疙瘩头歪垂着,
软绵绵坐在墙角,地上流了许多血。杨所长眉毛一挑望老疙瘩他爹问∶你杀了他
啦? 
  老疙瘩他爹不屑一顾地说∶求,我只剁了他一个手指尖。 
  杨所长弯下腰抬了一下老疙瘩那苍白的小脸说∶天,你他妈太不是个人了。
他还是个孩子,你真够残忍呀。 
  老疙瘩他爹理直气壮地说∶这种人不狠点管不住。 
  杨所长站起来兜头就给老疙瘩他爹几拳。打得他呲牙咧嘴往一边跳。杨所长
掏出手铐就铐上了老疙瘩他爹。然后叫小王抱起老疙瘩说∶送矿医院。 
  老疙瘩他爹一脸委屈地抖了一下手上的铐子问∶这、这这,这是那门子事,
凭他妈什么铐我。 
  杨所长看着血淋淋的现场,头也不抬地说∶你犯了至少两条罪。伤害罪,还
有虐待罪。并且你伤害的是未成年人,罪加一等。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杨所长
又对另一个警察说∶把现场拍下来。 
                  
                  
  老疙瘩要去劳教所了,这是他出院的第二天,手上还缠着白纱布。县公安局
的人把他铐在警车里。就去派出所去办理手续。小脸苍白的老疙瘩两眼茫然地看
着车窗外。他不知道劳教所是不是比在矿山好,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将远病魔
鬼般的父亲。父亲先他一步进了县公安局的看守所,据说要判刑。老疙瘩到真巴
不得公安局的人把他父亲枪毙掉。 
  瘌痢头早就伏在墙角。见车里只剩老疙瘩时,就和另两个小子冲到了车前。 
  瘌痢头紧张地从裤包里掏出两包被装皱了的烟递给老疙瘩,一脸郑重的说∶
老疙瘩,我们佩服你。我们等你回来。 
  另一个孩子也说∶就是。等你回来还做我们老大。 
  老疙瘩有些感动,他迅速把烟装进裤包,却什么也说不出。只用一双有点湿
润的目光看着瘌痢头。 
  瘌痢头有些遗憾地说∶你应该叫上我去干。我才不怕。 
  另一个孩子说∶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你应该信任我们。 
  老疙瘩想了想说∶瘌痢头,对不起你,那次打架让你住了院。 
  瘌痢头伸手进车里拍了拍老疙瘩大度地说∶别提过去的事。我们是好朋友。 
  老疙瘩点了点头。县公安局的人从派出所出来了。杨所长和小王正送着那些
人出来。瘌痢头和另一个孩子一晃就离开了警车,又伏到了墙角。 
  汽车启动了,老疙瘩一直望着目送他的瘌痢头和另一个孩子。直到看不见。 
  目送警车离去的还有杨所长和小王。 
  小王说∶劳教三年出来可能就乖了。 
  杨所长取下大沿帽,抓着发痒的头发说∶求。三年后,说不定才是一个真正
的强盗出山呢。你没见小狗日的那双眼,天生的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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