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黑色花萼(实验诗组) ——一九九六岁时诗笺 ●细禾 诗者自白 为语言而生的诗者，披一身黑色的花萼。生活的质感，因这俏丽的色彩，焕发巫谶般 的气息。两千年末的今天，农事节气与都市文明龃龉再三，它们能否血脉相通琴瑟和 鸣?在沉迷不寐哲人之群落，这已是一份困难的晚餐。童年的寓言既已失落，无重无 轻的诗者，因为热爱生活而痛恨自身，他以黑色的漶漫的目光上下打量，关于偏执的 爱情，关于驰远的理想，他还能说些什么? '1996，诗者身披黑色的花萼，以微茫、荒诞的语言，他向世人和众盲，做生动的演说。 诗之眉： 一月坷拉二月眠 三月蛇行四月衣 五月亡人六月麦 七月嫁娶八月志 九月行吟十月牲 十一犬马十二剑 一月 一月子鼠冰冷的坷拉鲜能 应节而舞作为花季里我所揉捏的 滋生庄稼的黄金 坷拉我供奉你 上我的灶台上我的婚床 一衣带水我与你相约为邻 远嫁的女儿她将如期归宁 土地着你以裙衣 以落蒂的渊薮那一圈的牲畜 梦见了却又蛰伏着它们的本分： 以血以肉饲你 饲你以宿命的牺牲 最初的贤能用坷拉击落飞鸟 最古的隐者深怀坷拉哟无语而终 而你只是冥顽不化泥做的骨肉 有生的时辰有人为你饮恨有人 因了莫名的牺牲为尔殉情 熏风亦有意轻寒而自矜 有元之日坷拉迁徙在你的筋骨之上 我遇情爱而大恸心中的无着 强盗也曾信守盟约 我用稻草的余烬熏你烤你 拎一串神奇的指令 大地返青 聪颖的孑孓似曾舞断阡陌 水做的人儿丰满越发伶仃 那个泥水包围的村庄满腹的隐衷 那个泥水穿透的村庄大限过后 坷拉满堂满堂是儿戏的喝彩 循声而望我却不敢 再三追问拨弄坷拉的愚人 耳语正酣如同子鼠的夜歌 如同农闲之饶舌年头岁尾 谁曾说过谁正窃喜： 王者坷拉哟行者望风 二月 不可触摸的是雨水当中 貌似黑色的花萼环状的花萼 有美一人玉陈其间 她已抵达深度的睡眠 她卓绝地抿息在春风绮就的 边缘 麻色的老屋为她 承袭一千年婚姻一千年的女儿 令凤凰迟迟燕子无端折翅 在浑浑噩噩的天井 那无语的大纛哟未曾驱遣的 凄艳的种子酣眠之中 她花开的石头是否无源之水 美人和花的对接是否 泊满欺妄的语言? 温软舌苔开放空洞之蕊 磁性胸脯扑满遍地粉黛 当你志得意满 花萼已如星辰生动错列 花萼的黑色源自你的肋骨 丝一样抽出 女人雪白的胴体哟 女人们断无咒语的良夜 灿烂如同临终关怀简朴如生者的 伤害好雨知时节 这个应龙抬头的二月 好风入时无这个满目子民 慌乱如初的年成 你的爱情熄灭如焚为了 与生俱来的疼痛你卓异之感性 就着伊人她无着的安眠 她疏忽再三挥之不去的 丰腴 灵息吹动吹过天庭是那女儿 貌似黑色的眼睛她的初衷 有美一人玉陈其间 梦也非梦哟花开花绝 三月 蛇行三日断箭的肌理析出花纹 三月蛇行禁宫的私情日久弥深 惊蛰的巫雨怎比她情爱当中 失骨之大恸前世之宿怨 定在分中谁能掂量 昼长夜短三月的布施感动 草木肝肠 无足的行驿遑论花毯之失贞 五步七寸罪孽的行径 不阴不阳之尤物 易易不息之春景 花斑蝶影蛇身三角的头脸 充满隐喻的精神隐者自隐 风者自风蛇行的艺术 在堕落和立地成佛之间 以水沃面的女子原罪里洗清 轻盈的骨殖花木之嫁接 出于生殖的大欲 生者恶之花恶者花之吻 三月对于节气无端之揣测 觑见王者的冠冕为王之恨 盗得珍宝哟毕露原形 归回园田哟呵护大襟 蛇行三日断臂的境遇言不由衷 三月蛇行缤纷的桃李三四其亲 四月 四月无衣菲人之约 谷子堆里的叫天应声再三： 谷雨连天吔小酌之残盏 媒妁之巧言吔 七寸妖狐之深意 遍走江湖之人裹以花香 饰以珠露他一年一度 在四月最深的一夜堕入感伤—— 商洛道上久别的连襟 无端饮恨如此消息为我 经年之未闻 八仙之道场峨眉之佛光 幕天席地妄自尊神遍走江湖之人 演绎杏花之落英四月之盟 族人的面靥开阖关情 无衣的神农翻手为雨哟覆手为云 我所濯洗的瘦水妙着青萍 姊在青萍之末传递九尾之寓言： 锦衣的酋长拈花不语 庄者婉约倾国倾城 清明的物候伤及千年之墒情 莫问清明雨意乡村小戏且作且息 龙蛇依稀蜕去青衣 正当暖寒之交布谷声声夺人心魂 种瓜得瓜哟种豆得豆 鸢飞在天哟抢地而终 四月青黄不接之花季 灿烂的桃李心中有讳 无衣无食远嫁的女子无是无非 遍地的庄稼报晓 遍及河洛之琼瑶 五月 孟夏草窦在前世的回盼里 爱短情长 五月夜莺啼血斑斑它已临近 亡人失足的忘川 在死之后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拂去眼前的浮灰让未亡的人儿 她手中的活计停下 报丧之人清早临门令她口齿结巴 风中落地是恭顺的瓜蒂 幽微冥绝之闻丝一样抽出 亡人的肉身子孙多孝 哭丧之歌有板有眼 守夜的灯芯花影绰绰 适以布履裹以丝绦哟 亡人的装殓如同小满的麻麦 虫草肥美兮牲畜满栏 冽泉涌动兮骨香花黄 月亮生出锋芒夜纺的织娘 忙碌里坐入更深满怀的织梭 交关之声满怀的空灵 亡人绾起大襟水月也无地自容 亡人之亡是在五月 诗人投江是在五月里 月上树梢的时辰 怀沙若古哟从善如流 三山五岳哟新坟幢幢 有谁曾说死亡和她的婚宴 仅仅一席之隔一席之间 死亡的人儿满腹馨香的五谷 传布街巷的一声噩耗如梦方醒 发妻手植的瓜果失却了守护的神 她将临风而孕恍惚蝶儿 抿息在仓屯她了望五月星象 满脸由衷薄近其亲死亡的消息 为她近年闻之所未闻 小满之日一城的疫情一城的 慌乱主丧之人丧在 归家的途中 人生最后一场戏仆地而亡 是否有绝色的灵魂应声而起 亡人自绝心旷神怡 未及濯洗的双足飘来泥巴的香味 六月 传布村庄的一条暗语： 麦子在六月地里刈人 饮芒之人无语而终 他的周身扑满黄金 燕山之阳淮河之阴芒种伊始 唯有老练的农人熟稔 麦子的精气在款软不挡 之间麦收之期村庄处处 充满狐疑 三五月夜麦息如同大水 水上的明镜招徕新妇 她的花褡系上屋梁 她唯一的一次私情 在麦野深处惊艳经得住 一生的回味 更有大写意的人 麦垄里点种罂粟 腥红的骨朵花的精神 人世间这般的钟灵毓秀 恰到好处与粮食为伍 无论青红皂白今年下种 来年收获麦子长长的生长期 有冰雪临门 有春情万种温润的地气 针入庄稼的内心 连情恨也恰自饮伤 麦望里的情人他们的话语 扮作丰年的戏眼 他们冷暖纠缠的身体 见证麦子的倥偬 何人正把那浑黄的麦粒 咀嚼声脆久违的麦场何人 用麦子洗濯肉身并且 歌以当归而饕餮麦食的人民 想见寓意的谋杀 六月在望他的良知遭遇伤痛 痛及九天的星辰 七月 我在弱冠之年沉湎于新嫁娘的 三寸金莲风摆杨柳哟杵臼相闻 薄衾如纸哟冷暖其间 因顺古旧的习俗从一而终 她以不二之贞节以大字不识之直感 透过婚宴觑见亲人们死死生生 小暑和大暑仿佛两颗坚忍的核桃 在女男们最为忙碌的夜晚 泊上婚床千年以来它已习惯于冷眼旁观 人类之饮食如同鸟兽之交尾 日常慌乱的年成兽王们总是 妻妾成群 而我不二的妻子在蜜月里她已感知 沁骨之轻寒她圆润之裸体 落满晦暗而绮丽的梅花花斑 这蝴蝶焐热而死的七月 花轿和吹鼓手等候在天井 栗子落在天井栗白水满招引堂上的祖先 他们口齿缄默在家道因循如此 灿烂的结蒂因为早已遣散了肉身 他们举止夸张而空洞 有席之间瓜果之珍馐总抵那 双人之舞硕大且无朋 两人之隳玉成其情哟先伤其身 在蝙蝠出没之黄昏在妆奁倾尽之 大限讥言巧巧或者节烈贞观 如何煞住人世间这一味的功德圆满 她洁净之嫁衫为了抚平生母 孤单的大襟隔墙听取骚声 三三两两光棍在穿堂风里唯思自尽 我在而立之年初为人父为那苦情之人 主持婚姻：落花流水哟胜似 两小无猜荷锄而立顾自蜻蜓点水 八月 茧熟灯灭志成人殇 何须三问：身前身后事 立秋稻未黄 家在桐城母亲让我衔脐而生 我之谵妄恰好为学之样榜 穷不丢书尚能开门揖盗 士农工商宗族家谱一派燕然 八月梅雨妩妩莲衣洗洗 龙骧兮水运燕尔兮新婚 桑麻绾结之时日月而在襟 毕节以求立言 立志于诗哪怕抱残守缺 葵花自适向阳而开 葵花之大欲无非七巧于皓齿 我之大欲在禽兽慌乱的年成 如期登临八方的城池 桐花飘香的国度 在我和我儿身后 志以嘉诗馈尔黄金万两 诗以许志顿觉三生菩提 父子授受尽是些史箴文牍 尽是些地舆风物 恰到好处好似八月里慈悲的 阳光啄那青铜之食 那千年的丝帛藏于壁龛 至今依然飘飘于飞 三亲六戚温恭而自俭 千年以降他们出自寻常巷陌 不为兵戈而本草 不为掌故左右更其礼让三先 美目盼兮绝圣之文庙 歌以哭兮座北而朝南 我无边之渊潭命若游丝尚且 占尽一生的风光处暑过后作为诗人 我将绰约若处子 以破晓天机之文字 我将叙志以亡 九月 牧鹿而行石头开花 把酒临风阃以为家 秋分为期行吟诗者抱日怀月 他在黄道以远望天下之秋水 水在河伯之前夜 吮吸人类黑色的头颅 天地间这硕大的桑椹 它的丰满甘甜美妙无比 有美一女辞父远嫁 此别经年体薄衣单 白露节令饮食渐寒 母亲的懿行远播他乡 在三生不昧之乡关 她掌上的纹路注定二子结发 行吟诗者业已掩埋 自我浑沌之胞衣 席地而坐尘以为衣 劫后余生风流是瞻 重九之日宜于王者之祭 行吟诗者非巫即觋 断发其咎足环破裂言说 卓绝之功业乱谶而诗成 吮墨以充食粮清一色的衣钵 世代单传 羊皮之书黾勉求之 总角之宴耄耋相闻 秋收伊始操傀儡而卖唱 披菊花而巧彷徨 为艺的优伶左右逢源 行吟诗者他穿过午夜的声息 柔肠寸断他之孤旅 千年一回眸为人的亡灵转世轮回 十月 水落石出十之月无尚的礼遇 奉给亡者的天灵 肥美的羔羊抵达沉默的深度 从角羝而上眼睛 天地间不二的阒静 温驯的生命始于昨夜 她饱餐新鲜的稻谷 额头打上隐喻的记印 让修美的颈项高贵地滴血 血飘花开十月秋已深 搬弄色色空空非分之想 杀牲之人会同祭司 以水中的花和花中的剌 拭自己虚弱的命门 好一个孤单的牺牲 艺尽而亡赢来龟裂神伤 农人走上洁净的谷场 烹羔哟蒸羊秋水哟众伶 南飞的大雁言不由衷 瞽者谵狂美目葱茏 十月诗人主祭：祭日也无多 着水为酒人生能几何? 最生动的游戏霜降当日 听得桑蚕落入彀中 巧妇与亡灵同在网罗 曖昧的宴席他们不曾相认 漫说肌肤相亲千里之广汉 水滴石穿方是真情 那平生的大纛哟动于胸膺 有美一人斋入三秋 她倦极而裸的肉身 草叶洗净无人为之喝彩 她乌有的城连同牺牲之顷刻 匝地失哑之黄钟 还给无助者大悲欢的生命 十有之月失身高坛独有 自祭之人和节令休戚与共 他之慌乱在蟠香和青鸟当中 十一月 走近犬马相闻的村庄 远归的游子闻到泥土在冬雨中 氤氲的气息夜噪的寒鸦 此刻梦见漫天大水 她的睡眠扑满三月的谷草 一生之中最初的一朵花瓣 落在这厢远归之人 你眉宇缄默心怀依旧 在暧昧的夜色你落入村庄的姿式 恰似睡婴初婚的前夜 此番温情你尚不知晓 而今绝非清明也不是登高望远的 重阳节令归来之人 姊妹早已远嫁它乡 失聪的兄长他还在说着 浑沌的话语 你的回归如庭前的芝兰 她优美地自绝于绰约的种子 家宴已罢炭火的一丝余烬 让你感觉夜过三更 有小雪飘临母亲的眼睛 不远不近已逝的母亲 身前身后为儿虚掩温暖的家门 踏雪归来你的魅影穿越村庄 蛰居的村人听得动静 那似曾相识你的声息 你雪泥当中三三两两的 遭逢今夜雪雨 酣睡的儿郎梦你归回 踅入摇篮哟尚且结草衔环 花开花落着你犬马相报 十二月 大雪飘临青铜妖冶如同伊人 梦里花黄践泥淖的骨朵 为钟青铜之殇 在锋芒最为阴柔的时辰 火中取栗或者着水为冰 铸剑的匠人动作拙笨 雌雄双剑隐秀伶仃 当星辰大火火烧谷仓的前缘 她们成双成对脱颖而生 俏丽的女儿沦落风尘 卦响梅香逐客远征 剑舞之人寒鸦之玄衣是为 三生之惶恐闪电一样阳光的翅羽 射杀乌的点睛 兵戈哟伤农英雄哟美人 三战而亡天下之士 龙凤的剑吻合契若神 干将莫邪饮血化蛹 禅林绝圣反弹琵琶是那 决斗之人 倒戈的酋长感知节气如昨 只因战事中落好男人艺术或者 赌博结庐而居犹望月黑风高 白驹过隙赢来水瘦山寒 为巫的剑客沐火自焚 ——1996年10月初稿，2004年6月13日改定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