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我的朱老师 作者：邵三水 我是个烈士的遗孤，从小就没有父母，所以学校的教育，对我来说就特别地 重要了，而小学少年时代的成长性教育将影响着我的一生。我的小学校是昆明市 书林二小，五年级时，我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夫子。他姓朱，瘦高的身材 显得格外精神；高高的鼻子，儒雅中略显坚毅；一身海军蓝的卡机布中山装，已 洗得泛灰白，可是戴上那顶配套的遮阳帽，朴素中更显几分高浩，现在回想起来， 倒有些秋菊的素韵。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却是他那帽缘边有些弯弯地向下垂，帽 缘下那双闪着深邃之光的三角眼，微微地似乎有些电磁光，想必这就是同学们崇 敬和亲近朱老师的玄机吧。 朱老师好象是个山东人，当兵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听他说，因为个 子高大，起初是当炮兵，又因为读过书，就成了文艺兵了，后来就随部队南下了， 再后来就做了小学教师了。朱老师不但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颇有些文采。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文艺演出，朱老师写了长长一段 精采的山东快板，叫我和同班的一个同学登台演出。要知道，这可是我平生第一 次登台表演呵！那时的我，各科学习成绩很差，在班上，不是倒数第一，也是倒 数第二；而且还非常调皮捣蛋，起哄，糊闹，上课不遵守纪律，下课对着老师做 鬼脸，有时甚至使坏，预略铃一响，只要不是班主任的课，就将扫帚架在门头上， 集精会神地等着看老师推门而进时，那一瞬间的狼狈；可是每每站在讲台下作检 讨时，我却口齿笨拙，不知所云，该如何检讨，自已倒底是错在哪里。其实，我 只不过是想用种种方式，充分地表现自已而己，让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我的存在 和风头。这种蒙昧的心理壮态，对于一个狗庇不通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怎么可 能象我现在这样，表达得一清二楚呢。那时的我，是作不出这样的检讨的。自然 就只有不断地挨罚站，不断地检讨，不断地捣蛋，不断地恶作剧，形成了恶性循 环。这? 难巴臼欠浅ＮＯ盏模春芸赡苁怯泻τ谏缁岬模趺纯赡芑 岬玫嚼鲜屯堑南舶吞Ь倌兀克裕衷谙肫鹄矗曳浅８行坏笔敝炖鲜 Ω业恼飧龌 幔桓鋈梦以谇嘶岢∩铣浞直硐帧⒄故竞捅硌莸幕幔〈哟 巳梦艺一亓俗宰鸷驼返淖砸眩? 也许是平时被纠到讲台下，检讨作得多的缘故吧，千人会场的舞台上，我的 心理素质特别好，我演主角，快板打得可精采啦，表演更是没得说，完全可以说 是生龙活现，眉飞色舞，牵动了全场师生观众。演出非常成功，得了特等奖。当 然，若不是朱老师的快板书写得文采飞扬，妙语连珠，气象万千，我哪里能迎得 阵阵掌声，满堂贺彩？ 不能让我忘怀的，还有几件终身难忘的小事。记得是国庆节，学校组织全校 去昆明滇池西山龙门郊游，包了几辆共交车，仿佛象个车队，浩浩荡荡。可是下 晚回城时，在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交通阻塞。是一辆货车横穿十字路，与我们的车 队抢道。那时的交通指挥，不是靠红绿灯，是十字路当中有个红白相间的圆形警 台，标准地立正站有个交警，白衣蓝裤大白盖帽，手持红白相间的指挥棒，用机 械生硬而又优美的手势指挥过往车辆。警台上的交警见我们这些学生车被阻，就 走下来，向货车司机立正行了个军礼，然后要货车让道，不听，还冲撞交警，好 象还动了手打了交警，很横。于是就来了一辆警车，把货车司机抓走了。当时围 观的群众不理解，有些为货车司机不平，还有人起哄；同学当中也有人哗然不解 的。那毕竟是法制观念淡薄的岁月呵。第二天早晨，上第一节语文课时，朱老师 就很认真地讲起货车司机的行为。他说，警察是政府的职能，他代表着政府和法 律，我们每个公民，都有义务遵守国家和政府的法规，更不能冲撞，甚至出手打 警察，这是法律不允许的。所以货车司机就被抓了。再说，我们是学生车队，即 便起初货车司机似乎有点理由，警察袒护学生车队，要货车让道，这也是在维护 社会的公共道德，无可非议。这堂课，可以说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的法制道德课 了。在那个法制道德淡薄的文革岁月，这堂课是多么地重要呵！它也许会影响无 数个蒙昧无知的少年的一生！ 我小的时侯，很喜欢挖耳屎。那是用在许多公园门口小贩地摊上，都能买到 的挖耳，其实也就是用一根与牙签长短粗细大小相同的铜线，顶端锤个小圆窝， 可以挖耳，另一端随便弓成个死弯勾就成了。挖耳屎，既是舒服的享受，又是全 神贯注、操作精湛、有惊无险的技巧艺术，需要的是一丝不苟、心平气静的心智。 现在回想起来，对于一个小小少年来说，算是我最初的高级心智训练了。所以我 特别喜欢挖耳屎，喜欢那种神秘的感觉。久而久之，技巧的高超，在全班也算是 小有名气了，许多同学的耳屎都定期被我包了，是他们相求于我的；我也乐于无 偿地服务，并且常常因有此一技而得意，甚至仿佛得了职业病似的，逢人就特别 注意人家的耳朵，特别是耳朵深外，那个黑黑的小洞，仿佛那里有无限的风景似 的；也总想善意地为他人服务，别浪费了自已的一技之长。呵，这是一个多么专 注、顽劣而又可爱的小小少年呵！ 有一次放学后，在教室里，一大群同学围坐在朱老师身傍，听他讲抗美援朝 时的精采故事。听到兴头上，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刨根问底，朱老师微笑着有意冷 场不答，象是在等待一个什么高潮似的，急得大伙不得了，沸沸鼎鼎。我恰好坐 在朱老师身侧，疑神静听，久不见答，无意中注意起朱老师的耳朵来了。那个黑 黑深深的耳洞里，耳屎层层叠叠，足以使我惊心动魄，取之为快，挖之为快。我 不禁失声一叫：''不得了啦！''顿时打破了当时故事兴趣正浓的气氛，同学们以 为我有什么高见，一片鸦雀无声，连朱老师也注视着我。我比他讲故事还激动， 指着他的耳朵，认真地说：''耳屎！朱老师，您的耳屎。很多，我帮你挖掉吧。 ''我说着就连忙在自已的衣兜里摸那个小挖耳，态度认真而又虔诚。没想到，朱 老师却用他那双三角眼的电磁眼光，深深地盯了我好几秒钟，烧得我的脸火辣辣 的。我知道，朱老师是很生我的气了，可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可 是一片好心呵。盯我几秒钟后，他又继续讲着他精采的故事会了；可我的心却深 感不安，再精采的故事我也听不出味道来了。我错了吗，错在哪里？ 第二天下午，朱老师在学校操场上单独碰见我时，语重心长地私下对我说： ''每个老师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圣人。你关心爱护老师，想帮老师清洁耳屎，都没 有错。可是说话做事不分时间场合，就等于是拆老师的台，当众出老师的丑，你 明白吗？学艺首先应该学会做人，明白吗？''听着朱老师的教诲，我才幌然大悟， 豁然开朗起来，虽是低头不敢看老师一眼，但心下却明白了许多说话做事要分时 间场合的大小道理。好心不一定就真的能有益于他人。我仿佛学会了怎样去做一 个真正的好人，受人欢迎喜爱，而不被人讨厌的人。朱老师的这次教诲，甚至指 导了我将来的几十年人生，使我成为了一个人缘极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受 人欢迎和喜爱，而不是那种令人讨厌和不合时宜的人。这对我后来的学习、工作 和生活都有极大的帮助。是呵，公园门口地摊上那个小小的挖耳，虽然俱备了挖 耳的功能，可还必须有个技巧高超的人去欣赏它、运用它、发展它；而这个人要 想以此去展示自已，无偿地去服务社会、服务他人，甚至是最崇敬亲近的人，也 不能不考虑分寸、场景和时机呵。人决不能做个令人讨厌的人。这难道不是最简 单而又最深刻的生活哲理么？可是，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人可以很轻松地做到 这一点呢！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愉快的和谐呢！可见学艺首先应该学会做人。 没有愉快和谐的生活，是多么苦涩和尴尬呀！这和我蒙昧儿子要当场给尊师挖耳 之愚有何分别？ 最令我难忘的，是朱老师送给我的''玉米定律''，使我终身获益无穷。我们 当学生时，不但要学军，学工，还要学农，所以校园里的花圃花园，都用来种农 作物了。每个斑都分有''自留地''，我们班的''自留地''就是教室门窗正对着的 那块，约有半个蓝球场大小。地刚分下来的时候，全班一哄而上，将花草都连根 拔掉，种上了玉米种子。可是一阵狂热后，就再没有人关心那块地了，只是每周 劳动课时却象征性地浇点水就了事了。看着玉米苗一天天长大，而水氛和肥料营 养却越来越不够，我心疼死了，便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去厕所挑粪、挑水，来浇 溉这些无人问津的玉米青青们，日复一日，持之以恒，一直坚持到收获玉米棒子 的日子。 渐渐地，玉米树长得又高又大又健壮，绿荫荫地挺立在徐徐微风中，招来不 少师生赞赏的目光；玉米棒子伸出粗壮的棕色胡须，鼓鼓囊襄地笑出了大牙；我 也心花怒放了，看到丰硕的果实，谁不会激动呀，更何况这果实中有自已的汗水、 心血和憧憬呢！ 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朱老师终于发话了，要我带领全班同学去收玉米棒子。 同学们又是一哄而上，三二下就收没完了，足足有一大罗框，于是抬到教室，在 朱老师的指导下，大伙将玉米棒子的皮毛剥个精光。看着开口笑爆了大牙的玉米 棒子，同学们更是欢欣鼓舞了。接下来就是由朱老师亲手给大伙分玉米棒子了。 最大最好的哪个给女生班长，第二大第二好的给男生班长，第三大第三好的给学 习委员，依班干部的职位最低而定，依此类推，接下来是文艺委员、生活委员、 劳动委员，接下来是各小组组长，然后是少先队员，然后是什么都不是的普通同 学，最后是我。我分得的是全班最差最小的哪个，短短小小，扁扁恹恢的。我深 深地记得，当时我从朱老师手中接过这包所谓的玉米棒子来的时侯，我只差没有 失声痛哭，眼泪从心底酸处直奔两眼而来，冲得我头晕脑胀；我强忍着满腔复杂 的风云变幻情绪，看着朱老师那双三角眼中，神秘而若有含意，星光微微而又幸 灾乐祸，欺人至甚更显轻蔑的眼神，仿佛一粒屈辱的种子从此深深地播种在了我 幼小的心田。这是我终身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眼神，屈辱的眼神！为什么要这样不 公平地对我？全班上下，四十几个同学，出力、出汗、出心、出神数我最多，而 我得的却是全班最差最小的玉米棒子；相反，几乎没有出过半点力的女生班长， 得的却是所有玉米棒子中最大最好的那个。我不希望与班长相比，也不希望与其 它班干部、小组长、少先队员相比，起码也该分一个与普通同学相当的玉米棒子 给我呀！为什么要把所有玉米棒子中最小最差最扁最恹的那个分给我呢？欺人太 甚，欺人太甚！这是为什么？我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 是全班最差的一个；也就是说，我是这块地中，生长得最差的那包玉米棒子；而 品学兼优的女生班长、男生班长才有资格得到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这是他们的 象征。 我，沉默了！深深地沉默了！从此发奋读书，用培育玉米苗子，浇溉玉米树 杆，收获玉米棒子的精神，在知识的田野上辛勤地耕耘着，憧憬着！我渴望长成 健康、强壮、饱满的玉米棒子，那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应该就是我。从此，小学 毕业以后，初中，高中，直到大学，我的学习成绩都排在全班的前五名，多数是 前第一二名；而且品学兼优。我想，这一切都应该归功那个人生的''玉米定律''！ 随着知识的增长和人的成长，我越来越感谢我的朱老师了。我时常在想，若 果当时，朱老师果真将最大最好的那个玉米棒子给了我，很可能会毁了我的一生！ 我会因得了那个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不思进取。所以我 就把这件事命名为人生的''玉米定律''：要想得到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当学生 时必须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走向社会后必须是个德オ兼略的精英；而且只有这 样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这是社会财富分配的总规律。 不是么，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会抱怨生活对我们太不公平，负出的很多， 得到的却常常太少；而眼看着有些似乎并没直接种玉米棒子的人，却分到了最大 最好的玉米棒子，我们却忿忿不平，甚至咬牙切齿。然而，我们有没有问过自已： 我是那包健康、强壮、饱满的玉米棒子吗？在单位或者公司，我是不是德オ兼备 的人オ？在社会中，我是不是德高望重才华盖世的精英？其实，一个人活在世上， 只要你不断地努力，修德又修才，那个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你不用去想也不用 去求，它自然会来找你的。不是么，那个女生班长，当时就根本没有想到，那个 最大最好的玉米棒子会落到她的手中。这就是人生的''玉米定律''。我以此时刻 鞭策自已，催我自新，勉我上进。 每当我读司马迁的<<史记>>，读到张良遇圯上老人一段，读苏轼<<留侯论>> 时，我总是会想起我的朱老师，也总是会将朱老师送''玉米定律"给我时的眼神， 与圯上老人要张良桥下拾鞋穿鞋和授书联系在一起；而且联想越来越深，越联想 越神秘，越联想越怀念我的朱老师；怀念他瘦高而又精神的身影，怀念他秋菊般 的素韵，怀念他帽缘边弯弯地有些下垂，怀念他那双睿智的三角眼，怀念他谆谆 地教导；我想，伟大的教育家孔子，若是来做我小学五年级时的班主任，也不过 如此而已：寓教学于生活小事之中，寓教学于人和事物的本质特性之中！ 我永远怀念我的朱老师！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