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月亮不见了，太阳照着大地 作者：冬明 今天在街上，一个巷子里，看到一个很小的女孩在那儿踢踺子，她妈在边上 看着她，过了一会，大概七八个像模像样的人跟着一个西装笔挺长得一表人才的 男人从一个车里出来，小女孩跟着妈妈走过去，就牵上了一个男人的手，然后他 们一伙人就冲着巷子深处走了。 故事是这样的： 男人是公安局的领导，他跟他妻子当初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女人在一家国 企做会计，父母都是那家企业的领导，她长得还算漂亮，脾气也好，至少算得个 知书答理的人，那会儿男人还只是个小干警，但长得帅，女人一见他，就认定他 了，非他莫属了。一个只是长得帅的小干警，能有什么企求呢，于是似乎理所应 当的，两个人结婚，组合成家庭，之后有了小女儿，女儿漂亮可爱，男人也算是 无所牵挂了，于是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加上妻子爸妈的帮助，他一步步 高升，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没几年，他就成了副局长。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他跟局长一起出去公干，在一顿近乎奢侈的晚餐后，当 地公安局就把他们安置到了一个十分豪华的宾馆里，晚饭在男人的肚子里翻江倒 海，男人躺在宾馆的床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腾云驾雾里的属于成功男人该有的 生活的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彻底痴迷了。当然了，也许痴迷的原因也很多。 的感觉，他想他大概是在飞呢，他想他在飞的时候，他的身边应该有个女人， 于是他就给妻子打了个电话。 女人：“你还好吧？” 男人：“挺好的。”他说得是实话。 女人：“晚饭吃了吗？” 男人：“吃了。” 女人：“吃得习惯吗？” 男人：“没什么不习惯的。” 女人：“哦。” 这时候小女孩问妈妈：“是爸爸吗？” 女人微笑着点点头。 于是男人听到一个漂亮的童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爸爸，爸爸，你什么时 候回来呀？爸爸，爸爸，妈妈今天给我买了炸鸡了。爸爸，爸爸……” “芸芸，”小女孩的名字，“爸爸今天真的累了，爸爸要休息了，芸芸，爸 爸回去给你带好吃的哈。” “哦。”女孩子很扫兴的说，于是男人就挂了电话。 男人觉得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过这样的生活呢？媳妇孩子，他觉得自己像一 头困兽，被困在了丈夫父亲这两个角色里。他觉得他还是大有发挥的。 想着想着，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于是那一夜，他终于觉得自己得到了五光 十色的生活，属于一个成功男人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事业成功的男人其实很多，这个世界上，也并不缺少长得不错 的男人，但是长得又好，事业又顺利的，其实并不算多，因此，那个给了男人思 维几个月后，男人习惯了两地跑的生活，而他的工作，并没有因为他的情感和身 体的繁忙而荒废，事实上，他很顺利的在临近退休的局长的点头上得到了他持续 这种生活的后援保障。 女人依旧做着会计的工作，她从没想过，也不希望自己能做到什么位置，她 在那年最后一天的日记里写到：“女儿越来越可爱了，老公的事业也发展得很好， 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足。还记得自己在大学的时候，还那么雄心勃勃的希望自 己将来能怎样怎样，现在想来，那是可笑的，无论进取心怎样强的女人，最终的 归宿都是家庭。就好比无论怎样浪漫而热爱幻想的女人，最终的归宿都会是实际 烦琐而塌实的生活一样。只有这样，才会让我们女人的角色变得完满，也只有这 样才能使生活具有最实质的意义，因为那些生活的小细节，包含了女人憧憬中全 部的美好。新的一年里，我只希望自己能够繁忙一点点，因为等待，会让女人憔 悴，为让那些令人幸福的小细节浸透到皱纹里，我害怕如此。” 这算是预言吗？女人终于在新的一年里长出了平生的第一条皱纹。 而男人的生活，并没有被妻子的皱纹缠住，而幸福，男人的幸福在于尊严和 自己的社会地位。男人认为，这些他都有了，因为月亮是这么说的。 “你什么都有了，还要她做什么？”月亮的原话是这样的。 “那女儿怎么办？”男人深思着说。 “你想问题时候的样子真好看。”月亮说。 “是吗？”男人一下子脱离了深思的状态，轻松地笑着，说：“你什么时候 的样子都很好看。” 月亮也笑了，天上月亮的光芒透过那扇陌生的窗子飘进来，把月亮的脸反得 苍白，只有嘴唇，因为唇膏，而绯红，或者是因为那些炽烈的吻，也未可知。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男人变得常常沉思，月亮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男 人好看的沉思而变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烂俗烂俗，但却是真理。女人终于知道了，男 人的忙，不仅仅是为了工作。男人成打的飞机票，也终于不再是女人在日记里为 自己在工作上没有太大成就而劝慰的理由了。而成了一根刺，让她在每晚的空床 上辗转反侧。 又是一年的初冬，天气总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但雪花却矜持着不肯飘落。因 为天总是阴郁的，于是月亮也不肯出来了。男人终于知道，月亮是不会再出现了。 而女人，也因为那阴郁的天，和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旷的房间而更加寡欢了。她在 日记里说：“我走在街上，常常羡慕那些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因为她们就算什 么都没有，实际上却拥有着一切，尽管有句话说‘所有的果实都曾是花朵，但不 一定所有的花朵都能够成为果实。’可是我宁可做不一定能成为果实的花朵，也 不希望自己是一枚粗糙而丑陋，孤独而落寞的果实啊。她们都跟我说，‘你该知 足了，至少他没有跟你离婚呀。’这是多大的嘲讽！难道我应该冲他感恩吗？还 是说，我至少拥有着一个‘完整’的家庭？事实上，我还有什么呢？是啊，我还 有芸芸，可是等她长大了，她会有自己的生活，我需要告诉他，男人有多残酷 吗？” 作为作者，我该笑笑，因为她需要告诉女儿的，不仅仅是男人有多残酷，还 要告诉她，男人有多么容易孤独。 他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挡深冬的来临，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下来，月亮成了 很遥远的一个词汇。 “唉￣￣人都会老，这很正常，老了，就干不动了，这也是事实，退休也没 什么不好，时间一大把，我可以多陪陪老婆孩子了。失落啊，总会过去的。”老 局长用他低沉的嗓音说。 是说他自己，可在男人听起来，却是在指东说西。 因为他的问题，他将自己对号入座了。老婆孩子，他突然觉得心里面的愧疚 就好象海，将自己所有的尊严全部淹没了。 他匆匆地跟局长告别，就回了家。可惜他忘记了时间，老婆在工作，孩子在 上学，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座装修不错的房子而已。他坐到沙发上，用心感 受着家里暖气的温度。尽管如此，他觉得寒冷，因为他感受到了妻子这些年所体 会的凄清。“我错了。”他在心里说。 然后他拿起电话，拔通了妻子的手机号码。 “今天下班后，我们去吃火锅吧。”他说。 “……” “我去接芸芸。” “……” 妻子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但他还是说了， 他说：“我想一事儿，给你多补几个生日。” 妻子还是没有说话，他却流泪了。 “那个，”他强迫自己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去，这是他必须承受的。“那个。” “嗯。”妻子终于开腔了：“我去接芸芸吧。” 这是女人多大的悲哀，明明是她该得到的，而且是再该不过的了，她却觉得 自己，好象受了莫大的恩惠似的。 “嗯，好！”男人说。 像迎接生活的新生，男人挂了电话，就飞快收拾东西出门了，走出门之后， 他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该去哪儿。他大概是被什么冲昏了头。 女人终于挨到了饭桌上，男人看着她，发现只有这个女人，才是他最熟悉的， 那几条陌生的皱纹，也在男人微笑的眼里，变做家庭的另一种含义。 饭后，男人接到电话，说单位有紧急会议，要他回去。 “去吧。”女人说。 “爸爸，爸爸，早点回家。”芸芸显然很喜欢这样的聚会。 “好的。”男人摸摸女儿的头，就频频回头着去了。 好事不成双，祸事却不单行。这句话也不尽然。所谓的紧急会议，不过是单 位里的人跟他开的善意玩笑罢了，刚刚接到上面的通知，局长退休，局长的位子， 由他接替。 “要请客。”“必须请客哦。”单位的人七嘴八舌的开着玩笑。 “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男人迎合着，想着要去哪儿宴请这帮人。 “局长请客，当然要去＊＊楼喽。”“挺次也要去＊＊馆嘛。” 男人想了想，说：“去家里吧。你们的嫂子做饭可是一流的。” …… 当然是一惊，这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野惯了的人，竟然会想到请 人到家里吃饭。腼腆的倒成了他们，首先是一头雾水，其次是不好意思。 男人留下这片不敢再说什么了的人，到了一间安静的办公室，拔了妻子的号 码。 “我接了局长的位子，想请他们到家里吃饭，你看可以吗？” “当然好啊。”女人挂了电话，噙着眼泪。她突然觉得，一个男人的醒悟， 让她这几年所有的等待都变得值得，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再羡慕那些街上的小 姑娘了，她们太肤浅，哪里能体会到这样的幸福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 三十几岁，还不算老呢。 之后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小女孩儿牵着爸爸的手，不知道此时妈妈的心， 已经被幸福装得满满。她实在太小，错过了对这场故事的感知。也许等她长大后， 爸爸妈妈都老了，妈妈会在跟她的闲聊里提到：“你爸爸曾经很帅的，还有过一 段风流往事呢。”女孩会笑笑说：“怎么会？我爸爸？”她当然不会想到，那样 一个标准丈夫标准父亲，怎么会跟风流扯上边儿呢，她也不会知道，他的爸爸， 曾经经历过一段心灵的彷徨与迷茫，因为他忽略了他的家，想把自己凌驾于家庭 之上，以为自己抛弃了家庭，却终于发现，他是被家的温暖抛弃了。 “对家人负责，实际上也是对自己负责，因为既然你选择了，那么那个家， 就是你的，而你，也是家的。”女人最终也没有跟芸芸讲男人有多残忍，而是说 了这样一句话。 所谓旁观者清，当事者迷。这样一段关于他们的故事，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 道。呵呵，恐怕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段糟糕的往事的人，只有本姑娘吧。嘿嘿， 原谅我吧，拿你们这个光是看起来就已经幸福得让人嫉妒的家庭开了个小小的玩 笑。但是，其实这世界上，类似故事的主角，又何止几个呢，恐怕几百几千几万 个都不止？ 用张爱玲小说的结尾来结束：“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 ─不问也罢！”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