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 季节里的行走 周童 〈一〉 终于盼到了儿子放暑假，心里马上盘算起出门旅行之事。如此酷暑的季节， 到底在哪里才能寻到一丝清凉？寻到一片静寂？ 在思考还未确定之时，儿子又开始了他暑期英语的学习。看着幼小的儿子刚 刚从学校的围墙中解脱出来，又迫于大环境走进另一堵围墙之中，心中不时发出 阵阵叹息。现在的孩子们好像已经没有了快乐、狂放的童年；没有了一脸天真和 一嘴的童趣。本来还在犹豫的我，这时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明天买票，“东进， 东进！” “东进”还能进到哪儿去，自然是“进”到千里之外半壁青山，半坡平川的 婆婆家中。 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给儿子，儿子听了振臂高呼“解放啦，终于解放了”。我 不由得一笑，想当年备受压迫的乡亲们也是这样高呼着，迎来亲人子弟兵的吧！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几十年后一个小小孩童的嘴里又一次喊出了这样的“号子”。 是啊！一年只有一次暑假，也应该“解放”一下儿子被揉的皱皱巴巴的心，当然 还有我的一身疲惫。简单收拾了要带的东西后，匆匆忙忙挟了儿子，跟着避暑的 人流挤上开往滨海的列车。一张卧铺，提供给我们了一个闭目的好去处，只是儿 子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像久居原始森林的“人猿泰山”一样攀爬于上、下铺之间， 有时想呵斥他两句（只是怕他失手从高高的“古木”上跌落下来），但还是忍住 了，这不正是一个玩童的真实面目吗？ 儿子本不是一个上蹿下跳的孩子，也许是小时管教的严厉造成的，让他有了 比同龄人更加沉稳的个性。儿子上学后第一次评语老师就是这样说的：“自控力 很强，非常的稳重。”看过之后总觉得儿子备受压抑，后来一想这也只是大人们 的顾虑罢了，作为儿子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快乐的生活着。风筝要高 飞，线就会绷紧，如果想让它飞的又高又远就要不断的调整线的长度，是应该给 孩子放松的时候了，想到这些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不知道儿子是否能够懂得母亲 的心？ 〈二〉 列车是北京开来K打头的，本以为K打头的车能带我们体会一下提速后时间飞 逝的感觉，没成想正直沿途在修电气化线路，一路开来，晃晃当当像个喝的半醉 的男人，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结果，迟了两个小时才到站。列车员换票时说了 一句话：“你们不想晚点，我们更不愿意啊！”为什么？一个字“累。” 火车停了，因是终点站的原故，站台上呼喇喇地涌出一大堆闪着不同眼神的 旅客。初次来的，眼中有一丝恐惧，也有一点好奇；跟团来的则谈笑自如，不时 有打小黄旗的导游指引着方向；常来和回家的人则更加从容，犹如进出的是自家 的“客厅。”我呢？确也来过几回，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虽然走在“客厅” 里，还是要不时看看“主人”们的脸。这个站台足有二里地长，只觉得腿脚不停 的移动，可总也见不到出站口，就在你的忍耐快到极限，肩膀马上要被压掉的那 一瞬，才像看到“救星”一样的，看到检票员同志那庄重、无表情的脸孔。这时 轮到我高呼了，“解放啦，终于走出这狭长的甬道了。” 〈三〉 马不停蹄呀，要想到婆家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汽车等着我们呢。汽车站离下车 的地方不远，花了三块钱，三轮就一路颠簸着把我们拉到了站门口。这时，我的 眼里也有了一线“惧”意，以前都是跟丈夫一起回来打“的”过去，用不着我操 心。这次大不一样，只有我，跟我的儿子。儿子不时的催促着：“妈妈，快点买 票呀”，我说：“你在这坐着，我去问一下买票的事”，我心里的“惧”意是不 能让儿子查觉的，妈妈可是他心里的一座山呀，我要是怕了，那儿子还不知怎样 惊恐呢！幸好一切顺利，只用了不多的钱，我们便上了有空调的半豪华客车。车 上最后一排空着，上面还铺了凉席，我心里这个美，怎么没人坐这又大、又宽、 又有席子的后坐呢？等车开了一半我就知道为什么了。席子下面传上来一股股的 热浪，蒸烤着我们快要麻木的屁股，就在我呲牙咧嘴如坐针毡的时候，心里憋不 住只想笑：“现在的人谁是傻瓜呀！放着舒适不要，留给别人？”也许只有像我 这样还残存一线纯真的人，在这样的蒸烤之中才能大笑于心吧…… 真的，真的总算是到了。前几次来，婆婆家没有什么变化，五间不算大的北 房在村子里一点也不起眼，比起别人家窗明几净、红瓦铺顶的新房，简直不值一 提。还记得上次暑假曾跟儿子回去过一次，原以为能在临海的婆家觅到一点清凉， 寻到一片树荫，谁料也是酷暑难当。人们好像被遗弃在荒野里的骆驼，鼻中喘着 粗气，嘴里冒着白沫，无论你怎样寻找，始终处于太阳的包围之下，那片片绿洲 有如海市蜃楼，诱惑了你的眼球后转瞬间就化为乌有。无奈之于，只能恨恨的发 出几声“呼噜，呼噜”，喷出的唾液星子立即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婆婆 家条件不好，只觉得倍受煎熬，吃的、喝的都不挑。不能洗澡！却苦煞了我和我 的儿子，在婆家强忍了七天，带着一脖子痱子，跟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满眼绿色、 满耳蝉鸣的婆家和满地满坡葱葱郁郁的小村庄。这次回来，让我这个从没把洗澡 当成问题的人，把洗澡当成大事悬于心中，心有余悸。院中一个黑色热水袋带给 我一闪而过的愉悦，虽说没有洗澡间；虽说只能“天体浴。” 说到“天体浴”不仅让我想起多年前曾在国外的见闻。笔者去国外游访，听 说那里有一处海滩是“天体浴”场，出于好奇决定前去看上一看，要去赏景也是 要鼓足勇气的，除非你也脱的精光溶入其中。不然的话，别人同样像看怪物一样 的看着你身上并不多的那点“布片”。爱琴海的沙滩清白如银，海水也是尉蓝尉 蓝的，在加上当日的晴空，沙滩上早就躺满了白、黑、棕、黄不同肤色来自世界 各地的游客。站在远处打眼望过去，真像是一条经纬织成的软呼呼的“地毯”， 真的来到这里，反而不好意思驻足观看了，浴者个个坦然的或躺、或坐、或趴在 温暖的沙滩上晒着太阳，阳光下欲发显得裹在一堆布里的我的内心的“阴暗”。 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人们还没注意到我这个披着“棉麻”的人，便用最快的速 度脱下衣服，躺下用沙子盖住不好意思裸露的部位，尽情体会一下“天体浴”的 味道。身上没有束缚的感觉的确非常爽，无论是海风还是阳光都是那样直接的射 穿你的肌肤，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自然界里的花儿开的如此骄艳，原来是与自 然溶为一体的原故。想到这我也伸展开自己的手臂，叉开棕色的双腿像一朵花样 的开放在爱琴海的碧波旁。 这次可不是在爱琴海的沙滩，我的“天体浴”只能战战兢兢的躲在婆家院中 一口大水缸的后面进行。在确认数遍家中无人的情况下，飞快的脱下衣服，用婆 婆今年新买的热水袋里的水，冲洗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抬眼看看身后，是小叔子 开垦出来的几垅葱地，绿油油的小葱已经长的很高，在南风的吹动中轻摆着，深 吸了一口，没想到小葱的辛辣味也变的奇香无比。墙边的空地种着几棵大叶梧桐， 上面聚集着许多大声呼叫的“知了”。不知道在“知了”千万个复眼中，我会变 成什么样子？是美丽、还是丑陋。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洗浴，心里有一种 说不出的滋味，是好奇？是惊恐？种种感觉在夏日凉风中早已全然不知去向。只 觉得身心无比的舒畅，唉，有可能的话真想赤裸着躺在葱地里看头顶上飞来飞去 的喜鹊和斑鸠。 〈四〉 前几天的闷热，带来的是近日的清凉。村子里的凉爽跟城市里空调间有着天 壤之别，自然的、凉滑的犹如村庄田野里的泥土，一点不矫柔，不造作的散发着 各种味道。住下来的几日中，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婆家的土炕上津津有味的看着 从家中带来的闲书，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有的是正午通透阳光下嘶叫的蝉音掼 于满耳，还有跟它配唱的犬吠、鸟啼和暖风。这不由得让我起陶渊明的《桃花源 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 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 通，鸡犬相闻。” 如果换成影像来记录这些，一定更有意境：一条小路上过往着悠闲的男人、 女人和儿童，脚边的鸡、鸭、狗们大腹便便的摇晃着，不时低下头捡食着路上的 美味，路两边全部是浓绿的麦田，绿的快要爆裂。收割的季节，浪尖上顶了一头 金黄的麦穗，在桃香轻飘的风中滚动着。当然这副美景还要配上好听的乐声，枝 头的黄鹂、田间的蝈蝈、小溪里的虫叫，在温和的光里飞扬，如天籁回旋。恍忽 中我也像居于“世”外的人们，心情变得豁然开朗了。 吃罢晚饭，婆婆说：“我领你去村后的果园里溜溜吧”，我痛快地应着，婆 婆紧接着又说：“现在村里的生活好了，老伙计们都知道强身健体的好处，原来 条件不行，现在我们几个婆娘每天晚上都到苹果地里转上几圈，有时候也在堤坝 上走走，只是河里没有水都干枯了”。一边走一边听着婆婆东家西家的谈论着， 中间也不时自豪的加上一些丈夫小时的趣事，从婆婆的言语中我更多的了解了他 的为人，也让我更想加倍珍爱一路吃苦受累直到今天的老公了。突然间，我觉得 自己是无比的幸福。我想，世上唯一的幸福就是强烈的“满足感”。这样说有点 涉嫌阿Q精神，其实不然。当你不在为工资中一张钞票的多少而责难丈夫时，你 是幸福的；当你认可的他性格中独特的一面，不会阿谀奉承走上层路线时，你是 幸福的；当你为十几年来第一次生日玫瑰带来的感动而流泪时，你是幸福的。想 着想着，幸福已经包裹不住蜜样的心田，随着晚间果园的风，飘到了洁白无暇的 月亮上。 婆家虽说是临海地区，但离海还有一段距离，只是这个季节全村的地里、坝 上全是一片深绿。苹果挂满枝头，套在袋里的享着清福，不用担心风沙和雨淋。 没有套在袋子里的更加快活，每天尽情的吸进第一口氧气，握住第一缕阳光。婆 婆说：“没有套袋的苹果最好吃”。我知道，那是因为天天与太阳拥抱的结果。 村里人聪明，把喝满露水、阳光的果子留给自己，把“躺”在袋中红润、洁净， 但口味略差的卖给城里，那群只图外表；只要漂亮的家伙们了。 〈五〉 月光似水，静静的撒在黑夜拢照下的土地上。苹果树黑油油的叶片上星星点 点的闪着早露的光，晶莹的水珠就是一个个小小的月亮，镶嵌在乡间的一草一木， 映出纯洁不曾扭曲的影像。我忍不住伸手过去轻碰了一下羞涩的叶片，“月亮” 不小心滑入泥土，化做润物无声的水滴渗到植物的根须里。一切变的朦胧起来， 恍然如隔世般，披着月样的轻纱，漫舞在墨绿色粗壮的苹果树的枝头；徜徉在果 园一地白沙的小路上。 儿子的身影在蓊蓊郁郁的苹果林中的小路上时隐时现。这次回来最开心的是 儿子。婆家院子中晒了一些洗澡水，这可成了他们玩乐的天堂。儿子对侄子说： “我们练憋气吧”，侄子愉快的答应着，只是不一会工夫“憋气”就演变成一场 水仗。庭院里摆放的东西都被用作攻击对方的工具，他们泼着，躲闪着，接着再 泼，直到孩子们在笑声中变成了两只“落汤鸡”才收手停了下来。侄子比儿子大 几岁，心眼自然也要多几分。儿子吵嚷着要他带着去粘“知了”，其实粘“知了” 的用具并不复杂，只要一块洗去淀粉的面筋和一根竹棍。侄子怕拿面被他妈妈训 斥，就“指使”儿子跑到婆婆屋里偷偷的拿，第一碗面很快被他们洗成了面糊汤 在脸盆里晃动着，仿佛在笑他们的笨拙，他们可不管这些，一碗不成功儿子又悄 悄地返回屋里继续着他“运面员”的工作，直到婆婆发现才笑着呵斥住，于是亲 自做了一块面筋给他们。 村子里树多，“知了”也就跟着多起来，平日里“知了”分散在不同的树木 上嘶叫着也不觉得什么，因为少了它们的叫喊就称不上什么夏天了，可是当儿子 兴高采烈的拿回一大袋黑黝黝、密麻麻相互挤压在一起的“知了”时，顿时看的 我眼发晕，心发慌。几十只“知了”的大合唱，那气势可谓是排山倒海、气吞山 河；直唱的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于是大声喊着：“快把这些歌星们请出去， 它们的歌声只有溶在自然中才觉得可爱”。儿子听后极不情愿的扭动着身体，提 着一袋子夏天的“音符”跑出屋子，坐到了自然婆婆的怀里。 夜风徐徐，凉爽万千，园子边的玉米英子在风中七倒八歪，刷啦啦低吟、轻 唱着，在和上远处传来的儿子欢乐的笑声，似一部精典老片中回味无穷的插曲， 萦绕在这片绿色；这一坡果林；这宁静的月光下…… 〈六〉 夏日里乡间恬淡的美景随同季节的转换而更替着自己的颜色，从夏的“红” 到秋的“绿”；从冬的“白”到春的“粉”。岁月也在不知中悄悄地逝去，当我 还在庆幸自己拥有年轻美丽的心的同时，儿子却在成长的过程中平了许多烦恼。 一日夜晚，儿子说：“妈妈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怎么办？”我轻声的问儿子： “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给妈妈听听，”儿子小声喃喃的：“妈妈我不想学英语 了，”我知道儿子又在闹情绪，便开导他说：“英语是一种工具，就像我们用的 筷子一样，筷子用熟了不是就能夹起任何想要的东西？现在把这些工具学好了， 将来才能盖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美丽家园，”儿子不说什么只是说着妈妈我想哭， “想哭就哭出来吧！”儿子躺在我的手臂上“酝酿”着，我想他小的心里一定藏 着大人查觉不到的无奈。“你就想，妈妈、爸爸都不在身边，自己像根可怜的稻 草，在厚重的生命里轻的无人部经，那时没有妈妈的爱护和关心，”我轻轻地描 述着，“妈妈你别死，活到一百岁，”“活到一百岁？妈妈不就变成老‘妖精’ 了。”说到死亡，儿子不由得搂着我的脖子痛哭起来，孩子只有八岁他真的会明 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妈妈给要是不死该有多好，长大了我要发明不死的药， 妈妈你活一千岁吧！”我听了暗自好笑儿子的可爱，于是说：“自然界里的万物 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只有旧的消亡，新的才能降生。就像妈妈才买的茉莉花， 刚搬回来时上面已经长出许许多多白色的苞蕾，在以后的时间里先后绽开，你闻 到它浓浓的香味了吧。可是，无论它多清丽、多妖艳，还是要离开花茎脱落下来， 只有这样，新的花蕾才能再次绽放。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我们只有学好 知识，掌握本领才能活的精彩。因为有知识你爸爸才能行走于世界各地；你才能 过着如此幸福的生活，等你长大了留学去国外，”“妈妈到那时你不会死吧，” “不会的儿子，到那时妈妈才五十多岁，比你姥姥现在还年轻呢。”儿子渐渐地 停止了抽泣，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他能否明白？ 孩子毕竟是孩子，刚刚还在哭泣现在又哼唱上近时流行的“两只蝴蝶”，我 跟着一起唱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同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妈妈，我跟你一起枯萎也无悔。”听到这我的眼泪终于狂奔而出，幸好是夜里， 我不想用自己的感动勾起儿子的伤感。 是啊！不管人生、万物多美好，都要经历消失与重生，重要的是怎样在鲜活 的季节里活的有意义；留的有价值。在充满诱惑、纷繁多变的世界里，有很多成 年人被困在里面不能辨别方向，同样也不一定能懂得如此简单的道理吧！ 我想儿子应该能够明白，只希望他能快乐、健康的走在如歌似画的季节中。 季节里行走的人们。一路顺风！ 二零零五年七月十三日 下午于龙口 7月29日定稿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